在家中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周鈞穿上官袍,早早地趕往了尚書省。 入了都官司,周鈞首先找到俘隸薄的冊倉,又找到京畿道的冊櫃,接著是長安平康坊的排架,最後是北裡三曲的冊錄。 捧著厚厚一摞子簿冊,周鈞找到一張案臺,又取來紙筆墨硯,小心開始謄抄起來。 不多時,程主事入得廨衙,瞧見周鈞來得這般早,頗為贊許的點了點頭。 走近看了看,程主事拿起一本冊錄說道:“北裡諸妓出席官宴應酬,需下官牒招妓前往,凡朝士宴聚,須假諸曹署行牒,然後能致於他處。” “出牒雖尋的是教坊,牒錄卻取自都官司。” “故而,這北裡樂籍薄錄一事,乃是關要。” 周鈞應了一聲。 程主事又道:“出官使之妓,大多尋自中曲南曲,那北曲人丁龐雜,辨識不易,修冊卻難。” “衡才且尋一番,倘若實在難修,便循原冊罷了。” 周鈞又應了一聲。 程主事又交代了幾句,便去做事了。 周鈞靜下心來,繼續謄抄簿冊。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便到了中午。 周鈞總算是抄完了簿冊,看了看左右,發現已是午膳的時分,周遭的官吏卻沒有離開的跡象。 找那空暇之吏,旁敲側擊的問了問,周鈞才算是明白怎麼回事。 唐朝尚書省的下班時間,大約是下午兩點多。 許多官員在吃早膳的時候,多吃一些,再偷偷摸摸帶一些蒸餅或是麵糤一類的吃食,餓了就吃上兩口。 這官吏們正式的午膳,是要到下午兩點多下班之後,才能回家去吃,或是到市坊裡去吃的。 周鈞聽了,撓撓頭,心想薄錄已經抄完,也不用硬捱到下午,不如現在和程主事說一聲,去北裡辦事。 來到程主事的案臺邊,周鈞說了事由,前者點點頭,記了行闞,便出言讓他離開了。 來到安上門外,周鈞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這一身吏袍,總覺得穿著這一身,去北裡三曲那樣的地方,實在是有些不合適。 索性騎馬回了家,換了一身常裝,又尋了些吃食墊墊肚子,便去了平康坊。 一番耽擱下來,周鈞步入中曲的行門,已是下午一點多。 順著曲街一路向前走去,周鈞看著街邊往來的人,總覺得要比昨日多上不少。 來到故冉居的門口,門內的那位婦人,一眼就認出了周鈞,連忙將他迎入了院內。 周鈞瞧著院內空曠,便問道:“解都知呢?” 那婦人說道:“去了寒宵居士那裡。” 周鈞問道:“寒宵居士?” 婦人反應了過來,解釋道:“就是若娥。” 想起四位都知中,那位清冷如冰的女子,周鈞倒覺得寒宵居士這個雅號,倒也是貼切。 周鈞又問:“何時能回?” 婦人麵露難色:“怕是要晚些了。” 周鈞頗感頭疼,古時候也沒個手機什麼的,找起人來就是麻煩。 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又撲了個空。 周鈞想了想,便朝婦人問道:“若娥宅落於何處?” 婦人:“中曲再向東走些,離這不遠。” 周鈞:“門口有何物為引?” 婦人:“有梅林。” 周鈞點點頭,轉身出了院門,順著中曲向東又走了百多步,看見一片花葉落盡的梅花林子。 心道此處就是若娥的宅子,周鈞負手走到了門房處。 門房裡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婢子,看見周鈞,先是一愣,再看後者想要進院,連忙出聲喊道:“郎君且駐!可有訪箋?” 周鈞看了那婢子一眼,開口道:“某尋若娥有公乾。” 婢子頓時不樂意了:“居士的名字豈是能直呼的?” 周鈞見狀,總算有些明白,為什麼那程主事來北裡,要穿官袍了。 他想了想,從腰間取出魚符,將名字和官職的那一麵,給那婢子看了看,說道:“某確有公乾。” 那婢子看了好一會兒,狐疑說道:“是真是假,可不得知。” 周鈞哭笑不得,隻對那婢子說道:“那便通報一聲,就說刑部都官司的周令史來了。” 婢子聽見這名頭,也不敢托大,隻是丟下一句『且等著』,便轉身飛奔進了院中。 過了一會兒,院中傳來了腳步聲。 周鈞轉頭看去,隻見解琴和若娥,領著幾個婢子,匆匆走了出來。 解琴和若娥朝著門口處的周鈞,先是行了萬福,接著又說,婢子眼拙,萬望令史勿怪。 周鈞看了眼那門房的婢子,隻見她垂首束手,嚇得顫抖。 擺擺手,周鈞笑道:“某穿著常裝,又未事先知會,這婢子隻是盡忠職守,何罪之有?” 解琴和若娥聽了這話,前者淺笑稱謝,後者若有所思。 跟著二女進了宅子,周鈞這才發現這若娥的家中,當真是應了『居士』二字。 放眼望去,墻壁、案臺、折床,到處都存著詩詞字畫。 各式各樣的書冊古籍,四處疊放。 遠看上去,還以為那些書籍卻是墻磚。 周鈞想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再把謄抄的薄錄拿出來,卻發現這堂間的案臺上,放滿了文房四寶和剛寫好的詩詞,卻是無從下手。 解琴看出這窘迫,連忙出言,讓人把案臺收拾出來一片空餘。 周鈞這才拿出都官司的北裡薄錄,對二位都知說道:“北裡中勾修冊,本官承了主事之命,還請二位多多相攜。” 解琴隻是笑道:“敢教周令史知曉,妾身今日來居士這裡,卻也是為了修冊一事。” 說完,解琴讓婢子拿來一份整理好的名冊,放在了周鈞的麵前。 隻聽她又說道:“妾身和居士,身為都知,自當照護中曲諸事,這名錄往日裡就一直在修撰著,從未敢停。” “如今令史來了,正好請您過目。” 周鈞有些意外,接過那份名冊一看。 首先給他的第一感觀,就是名冊上的這一手娟秀字跡,實在是漂亮,讓人不禁贊嘆。 再看向裡麵的內容,周鈞長長籲了一口氣。 中曲諸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凡樂籍者,皆在其內。 入籍,出籍,轉戶,定冊,身家,所配等等諸如類此,無不詳盡。 名冊做到了這個份上,周鈞已經不用再去修訂什麼了,隻需要查驗無錯,就可使裝訂成冊了。 臉上露出喜色,周鈞將那份名冊收好,又對解琴和若娥說道:“二位都知可是幫了大忙。” 若娥臉上波瀾不驚,隻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禮。 解琴說道:“這抄錄和撰寫,可都是若娥之功,妾身不過是從旁協助罷了。” 若娥聽見這話,開口道:“解都知奔波勞碌,遍訪諸家,才尋得這份名冊,若娥不過在案前,動動筆罷了,如何邀功?” 解琴聽了,隻是笑笑,不再說話。 周鈞說道:“二位無需自謙,這份勞苦,某記下了。” 看了眼門外,發現天色尚早,周鈞說道:“既然中曲薄錄已成,某現在就去南曲一趟。” 解琴說道:“妾身聽聞,紅芝請了牒,去了安仁坊;西雲娜宅中有事,去了東市。” 周鈞想了想,說道:“那某便先去北曲。” 解琴聽了,眉頭輕皺。 若娥上下打量了一番周鈞,開口道:“周令史且聽妾身一言,欲去北曲,還是換上官袍為善。” 周鈞聽了一愣,還未開口,解琴又說道:“不如這般可好?” “明日上午,妾身請北曲都知柳小仙,來故冉居一聚,周令史自可尋她。” 說起北曲,周鈞見解琴和若娥,俱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模樣,心生疑惑,隻得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