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剛落,那書吏便冷笑著嗬斥道:“狂妄!” 那成年男子的大臂,難道是泥捏的不成,還說什麼隻用一隻手,兩三分力氣,這不是口出狂言是什麼。 李簡也沉聲道:“賈瑜,你當本官是三歲小兒不成。這次先不與你計較,不過若是於這公堂之上再說大話,本官也要掌你的嘴。” 賈瑜卻是並未低頭應是,反而繼續道:“大人,前日有人舉起了寧國府門前的千斤石獅,並將寧國府門也給砸了,這件事情,大人您聽說了嗎?” 李簡身為順天府尹,自然對於神京平時發生的事情多有留意,寧國府大門被砸,顏麵掃地之事,這兩天在整個京城都快傳遍了,他怎麼會不清楚。 不過對於寧榮二府中那些混吃等死的勛貴之後,身為帝黨的他向來是看不慣的,所以隻要寧國府不來他這順天府衙告狀,他才懶得管。 “嗯,此事本官自然有所聽聞,但這與你......”李簡說著,似是想起來什麼,又道:“等等,你叫賈瑜?” “回大人,我是賈瑜!” “這麼說來,舉石獅砸人家大門的人,便是你嘍。” 賈瑜不卑不亢道:“正是在下。” 一語落畢,方才出聲嗬斥賈瑜的那名書吏頓時不再言語,話說一個能舉起千斤石獅的人,能不能單手折斷別人的胳膊,這...應該可以吧。 而李簡這時對這件案子和賈瑜本人有了更多興趣:“本官聽聞,是因寧國府占了你家祖宅不還,你才怒而破門的?” 賈瑜答道:“回大人,確實如此,而且這李四夫婦所租住的,正是在下的家傳祖宅,在下與寧國府本是同族,隻因在下五年前隨著外祖父外出,這宅子便被寧國府打著族裡的名頭收了去。” “那寧國府最後將宅子歸還於你了嗎?” “歸還了。”賈瑜如實道。 “你這麼一說,本官就明白了,想必是你想要回宅子,而這李四夫婦卻住在其中不肯搬離,你便怒從心起,因而打斷了李四手臂,是也不是?” 李簡說到最後,話語裡更是帶上了幾分恫嚇,似是想要讓賈瑜俯首認罪。 “大人,在下說了,在下並未動手,而且,大人您應該先看看一樣關鍵的東西,那就是寧國府與李四夫婦訂立的租契。” “租契在何處?” “大人,在這裡。”一直小聲呻吟的李四突然道,說罷忍著疼痛,用另一條完好的胳膊將租契從懷裡掏了出來。 一皂吏見此,從李四手裡將其拿過,又走上前去恭敬地遞給了坐在堂上的李簡。 看了片刻,才又出聲道:“嗬嗬,好一個寧國府。” 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這上麵的貓膩,他已經猜到這起看似普通的傷人案,與寧國府必然有脫不開的關係,但就算看出來又如何,這份租約依舊是合法且生效的。 而且這反倒讓賈瑜出手打人顯得更有動機了。 “賈瑜,這份租契本官已盡數看完,但...這非但開脫不了伱的罪行,反而讓本官進一步讓本官明了了你犯案的理由。 而且一般來說,這種傷人案件,大多數時候隻用聽傷者之言,就能將行兇者定罪,其他證據反倒是其次,你明白嗎?” 李簡居高臨下地看著賈瑜,心裡卻是在思索賈瑜這麼做的用意。 目前來看,所有的一切對賈瑜而言都是不利的。 但這個年輕人從進到大堂以來,麵上並未觀見有半分慌亂之意,反而沉著冷靜,說話時有條不紊,似是...有恃無恐。 但他又實在想不出,這賈瑜會有什麼倚靠。 而在李四身旁,被打腫了臉的李王氏則是心裡暗自得意,不管怎麼樣,賴管家都已經安排好了,而且事到如今,她就不相信賈瑜能脫得了罪。 隻要這賈瑜被定了罪,他們就能拿到剩下的五百兩銀子。 到時候離開京城,他們兩口子回老家也照樣能過上好日子。 聽到李簡的話,賈瑜心中微微一嘆,無奈啊! 終究還是要用到那件東西,才能洗脫罪責了。現在的他,到底還是沒有能平推一切的資本。 他拱手回應李簡道:“大人,在下明白。”說著,他話鋒突然一轉,又道:“不過,在下想請求大人給在下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如若不能自證,在下甘願領罪。” 話語一落,所有人的目光一齊朝他看了過來。 那兩個原本不停記錄的書吏也略微停了下筆,麵帶疑惑地看著賈瑜。 自證清白,說起來容易。話說從古至今的冤假錯案數不勝數,含恨而亡者不知凡幾,但又有幾人能自證清白。 他們身為書吏,在這順天府衙中見證過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件,但從未見過真有人能自證清白的。 就算是別人給你潑了臟水,是有那麼容易就洗乾凈的嗎? 李四夫婦聽了,雖然身體上不住地傳來疼痛,卻俱是在心中冷笑,賴管家早就和他們研究過了,這賈瑜這一遭無論如何都得獲罪,除非他爹是皇帝老子。 自證清白,拿什麼自證?這種事情,就是誰受傷誰有理! 坐於主位上的李簡聞言,隻感覺興致更濃,稍加思索便道:“也好,本官就給你一個機會,免得有人說本官處事不公。 但是,本官隻能給你一刻鐘時間,而且你不得離開這大堂半步。” “謝大人!!!” 賈瑜說著,突然莫名地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袖,接著又捂著嘴咳嗽了兩聲,並咽了一口唾沫。 李簡又道:“半刻鐘?有趣,當真有趣!那你到底要如何自證?” “請大人容許我問李四夫婦二人幾句話即可,不過要分開審問。” 李簡自無不可:“好,本官且看你能問出什麼花樣來,你想先問哪個,盡管問便是。”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覺得這個賈瑜順眼了很多,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的臨危不亂的氣度,不卑不亢的談吐,當真難得,難得! 賈瑜看了見李四夫婦二人一眼,道:“大人,在下想先問李王氏。” 李簡點點頭:“可以。”又命令皂吏道:“先將李四拖下去。” 待李四被拉走後,李簡道:“可以開始問了,記住,時間有限!” “是,大人。”賈瑜道。 隨後轉向李王氏,問道:“李王氏,你說我持棒打斷了你丈夫的李四的胳膊,那我問你,我是用左手還是右手拿的棒子?” 李王氏沒想到賈瑜一上來就問這種細節上問題,又看到堂上李簡和一眾皂吏們虎視眈眈,當下就有些慌亂,不過還是強裝鎮定道:“是...右手。” 她因為挨了一頓掌摑,說話有些含糊,但也能聽得清。 賈瑜見此,道:“你確定是右手嗎?可要想清楚了再說。”說著指了指那兩個不停記錄的書吏,補充道:“你所說的話都有大人們記著呢,可都是要成為呈堂證供的,所以,到底是不是右手?!!” 說到最後,他話語裡更是帶上了嗬斥。 李王氏被嗬斥的一個激靈,但還是小聲道:“是右手。” 賈瑜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又問道:“按你方才所說,是我進了院子打斷了你李四的胳膊,那我再問你,我是怎麼進院子裡去的,是推門進去,還是踢開了門闖進去的,或者說,是二人先請我進了院子,我看完租契後在才生氣動的手?” “這...是....”李王氏被問的猶豫了一下,剛要說話。卻被賈瑜打斷道:“等等,李王氏,我忘了跟你說了,這些問題,一會兒我可是還要再問一遍你的丈夫李四的,你猜猜,他會和你說的一樣嗎?” 李王氏臉色一變,她這下子終於明白賈瑜要將她們夫妻分開問話了,那賴管家隻是說讓他們咬死賈瑜行兇這事兒不鬆口,可沒提前給他們說這些啊,這樣一來,誰知道李四說的會不會和她一個樣。 她這下子心裡更加慌亂,一時間不知道該選哪個去說,隻是猶疑不清道:“是....是...” 堂上的李簡這時也看明白了賈瑜的套路,眼底又對賈瑜多了一絲欣賞,隨即一拍驚堂木道:“李王氏,快些從實招來,若再吞吞吐吐,本官還要將你掌嘴二十。” 李王氏被拍案之聲嚇得一抖,又聽那堂上大官說還要掌嘴,情急之下急忙道:“大人,是我二人將看了租契之後發怒動的手,打了我丈夫的,沒錯...就是這樣。” 賈瑜這時卻道:“不對吧,當時開門的分明就隻有你丈夫,何時是你們夫妻二人將我迎進去的,嗯??我看你分明是在說假話。” “我...你......”李王氏被賈瑜抓住了話語裡的漏洞,一時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她終究是沒見過什麼大場麵的婦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這下子徹底慌了。 當然,她也並未意識到這個漏洞其實是賈瑜專門給他挖的陷阱。 賈瑜看她神色慌亂,意識到了機會,不等她做出回答,便大聲喝道:“李王氏,說,寧國府給了你們夫妻什麼好處,是宅子,還是銀子,或是許了你們什麼好差事,讓你們來陷害於我?” 說話時,他一直在盯著對方的神色舉動,見說到“銀子”的時候,李王氏神色明顯又緊張了許多。 他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心下一定,緩緩鬆了口氣。 李王氏沒想到賈瑜又突然問到了這個,心裡更是慌得厲害,但是牢記著賴二的囑咐,咬牙道:“我沒有....什麼好處,是你打了我丈夫,沒有這樣的事....” 但她沒注意到的是,賈瑜從頭到尾,一直在盯著的神色舉動。 方才她在聽到“銀子”的時候身形明顯一顫,臉色變得慌張了許多,這一切都被賈瑜看在眼裡。 賈瑜至此也不再追問,而是向李簡道:“大人,我已經問完李王氏了,請再讓我詢問李四,必然真相大白。” 李簡麵帶笑意,道:“好,這才不到半刻鐘,盡管訊問。” 他現在很想看看,賈瑜到底要如何讓這起案子真相大白。 言罷,李王氏就被帶了下去,而李四也在同一時間被帶了上來。 賈瑜一開始也是問李四同樣的問題:“李四,我問你,我是用哪隻手拿著棒子打折了你的胳膊,左手還是右手?” 李四倒是看起來比他的婆娘李王氏鎮定許多,眼珠一轉便道:“你用是兩隻手,你雙手持著棒子打我的。” 賈瑜聞言,頓時笑了起來“哦,是嗎?好,那我再問你,我是怎麼進院子裡去的,是推門進去,還是看了租契踢開了門闖進去的?” 他在問李王氏這個問題時,給了李王氏三個選項,而這會兒在問李四時,卻隻給了其兩個選項,直接將李王氏選的那一個給去掉了。 他就不信這樣一來,這李四還不中招。 果然,李四稍加思索就道:“是你看了租契踢開門闖進來,拿起院子裡的棒子打我的。” “大膽李四,竟敢在公堂之上假言遮辯,你可知這兩個問題,我方才也同樣問了你的妻子李王氏,而她卻說我打你用的是右手,也並沒有踢門強行闖進院裡。 她所說也都已經被幾位大人記了下來,白紙黑字,你夫妻二人各執一詞,分明是誹謗於我,你還有何話說。”賈瑜說著,還看了看那負責記錄的兩名書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李四被說的心裡一顫,他完全沒想到賈瑜將他們分開審訊,竟然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又順著賈瑜的目光看了看那兩名書吏,隻見那兩名書吏隻是對著賈瑜微微點頭,並沒有反駁的意思。 再看到坐在堂上的李簡也是一言不發,冷眼看著自己,心裡頓時冰涼一片,但仍然爭辯道:“這個或許是我慌亂之下記錯了也說不定......” “哼,還想抵賴,實話告訴你,你婆娘方才已經什麼都招供了,是她拿著棒子打折了你的胳膊,你們還收了寧國府的銀子,你再抵賴又有什麼用?” 聽到賈瑜竟然真的將事情都說了出來,李四心裡大驚,他下意識道:“什麼,這不可能.....” 賈瑜見狀,又加了一把火,幽幽道:“剛才大人已經按你婆娘說的,派了回去搜查被你們藏起來的贓銀去了,到時候銀子被搜出來,看你怎麼狡辯。” 李四聽到官差正去往他們家搜銀子,下意識地信以為真,情急道:“這怎麼可能,那是我們的養老錢,賴管家明明跟我們說好了......” 賈瑜終於聽到了自己最想要的話語,於是繼續道:“哦,那是你們的養老錢,還跟賴管家說好了,那賴管家給了你們多少兩銀子?” “隻給了三百兩...”李四話未說完,卻看到賈瑜像看耍猴一樣,正一臉戲虐的看著自己,突然回過神來,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伸出手指著賈瑜,顫聲道:“你...你詐我?” 賈瑜這時卻不理他,而是對堂上的李簡道:“大人,您都聽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