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於此不遠處,寶玉因著薛蟠打了賈薔的事兒,心中有些煩悶,便來到黛玉房中。 黛玉自從前幾天去了一趟東府回來之後,心情也有些低落,幾日裡多是翻翻些詩詞或史書來消遣心情。 寶玉見了黛玉,便將今日薛蟠與賈薔一事給黛玉詳詳細細地說了,連自己被薛蟠推的摔了個屁股蹲的事兒也沒有遺漏。 他原本以為黛玉也會如賈母和王夫人一般,將他安慰一通。 豈料黛玉聽了卻是像聽到了樂子似的,用纖手遮住嘴巴,輕輕地笑了起來。 寶玉不解道:“好妹妹,你為何發笑?” 黛玉道:“我笑你個蠢材,年紀輕輕就跑去跟人喝酒不說,還不自量力地湊上去拉架,得虧是沒傷著,要是傷著了,我可要活活笑死了。” 寶玉見黛玉笑顏如花,又聽出黛玉話語裡隱藏的關切之意,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道:“那我以後不跟薛蟠出去喝酒了,除了他之外,別人是沒那麼兇惡的。” 黛玉歪著頭道:“你跟我說這些可沒用,我看你還是跟二舅舅說去吧,這事兒要是被二舅舅聽了去,多半又要訓你的。” 寶玉這才想起還有自己的親爹賈政,心底頓時就湧起一股畏懼之感來,忙道:“好妹妹,那我可怎麼辦?” 黛玉白了她一眼,嬌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你要是怕了,這幾天就在老太太房裡多待著吧。” 寶玉想了想,好像確實隻有這一個辦法最靠譜,在老太太房裡,即使是他爹賈政也不敢拿他怎麼樣,畢竟誰讓自己最受老太太疼愛呢。 這時卻聽黛玉又道:“對了,那薔哥兒不是被關起來了嗎,怎麼這就又出來了,還跑過來請你們去喝酒?” 寶玉道:“聽說是東府的那個賈瑜當了錦衣衛,前兩天就到了外地去辦差去了,珍大嫂子心軟,就將薔哥兒放了出來。” 說起賈瑜,他臉色就又變得不好看起來,那日被訓斥的一幕,他到現在可都還記著。而且當了錦衣衛又如何,其人張口閉口就是銀子,還不又是個祿蠹國賊罷了。 黛玉向來是個心細又敏感的,這番聽了寶玉所言,卻覺得似乎有些不對。 她那天看得分明,站在東府的立場上,那珍大嫂子和瑜大哥分明是一致的,而且那瑜大哥看起來頗有威勢,不似一般人物。 怎麼就會一個前腳剛走,一個立馬就將人給偷放了出來? 但這話她卻不也不好直接說出來,於是又問道:“那薔哥兒怎麼會又請薛家哥哥去喝酒呢?” “薔哥兒隻說是想結識一番罷了,可沒想到薛蟠竟然是這種人,還有薔哥兒,嘴上竟也變得不饒人了。”寶玉說到這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黛玉聽了,卻覺得更加不對了,賈薔承襲不了爵位,在東府地位本來就尷尬,又因為幾萬兩銀子的事情,處境更加艱難。 這時候怎麼還會有心情專程來結識一個薛蟠,何況薛蟠又有什麼可值得結交呢,結交了又有什麼益處? 昨日她恰巧翻看到了《資治通鑒》裡孫權勸學那一段,當中寫到,那呂蒙是因為肯就學讀書,魯肅才會與其結友,否則二人是不會有什麼交情的。 雖說不能拿賈薔薛蟠之流與魯肅呂蒙相比,可照她想來,人與人交往,多少是要誌趣相投的。 恰在這時候,寶玉的貼身大丫鬟襲人來找寶玉。 那襲人見了麵就道:“我的寶二爺,就知道你一準兒在林姑娘這裡,您還是快些到老太太那裡去吧,不然就禍事了。” 黛玉看著麵色有些焦急的襲人,歪著頭道:“怎麼就火急火燎的呢,難道是二舅舅要叫了寶哥哥去打板子不成?” 襲人朝黛玉行了一禮道:“林姑娘,現在還沒有,可再過一陣子就保不準了。” 寶玉一聽“打板子”三個字,頓時心慌了起來,忙道:“襲人姐姐,這怎麼說?” 襲人道:“爺,您還不知道,聽說東府的薔哥兒已經去了順天府衙,將那薛大爺給告了,這下怕是要吃官司的,想必二老爺現在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所以您還是快到老太太那處去吧。” 寶玉聞言,頓時吃了一驚:“這...這怎麼會?”他原本還想著,或許等薛蟠冷靜下來,再去東府道歉賠禮,這事兒也就過去了,怎麼就一下子又扯上了官司。 這事情眼看是鬧大了,依照自家老爹的脾氣,非常有可能將他一頓好打。 於是也顧不得許多,連跟黛玉告辭也忘了,跟著襲人就要出門往榮禧堂跑。 一旁黛玉聽了,卻是一副若有所思之狀,薛蟠背著人命案子這事兒,他也是聽寶玉說過的,聽襲人這麼一說,她也是立刻就聯想到了這件事情。 隨即急忙叫住寶玉道:“寶哥哥......” 寶玉轉過頭來道:“林妹妹可還有什麼囑咐的?” 黛玉看著他,欲言又止,片刻才幽幽道:“寶哥哥,以後還是聽從二舅舅的話,多讀些...正經書吧。” 寶玉隻以為黛玉是怕他被打板子,便道:“好妹妹,放心吧,我一定在老爺麵前這麼說。” 說著就急忙跟著襲人離開了。 待寶玉走遠後,黛玉輕輕嘆了一口氣,自從那日去了東府後,她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昨日探春和她閑聊,更是直言說東西兩府已然不似從前,眼看著原本的一家人,已經是內裡相互拚殺起來了。 先前東府吃了官司,這回官司也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西府的頭上,寶哥哥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若是將來有了變故,隻怕是... 但這些事情,探春能說,她卻是萬萬不能說的,她不過客居於此,寄人籬下,平日裡避不了是非也就罷了,又如何能去主動摻和是非。 想著想著,她又從書櫃上翻出一頁信箋來,若是寶玉見了,定然會看到,上麵正寫著賈瑜那日所說的“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一句。 黛玉看著這句詩,心想著,這世間,真有個無有是非的世外之地可去嗎? ...... 同一時間,在順天府衙內,李簡聽賈薔說了薛蟠如何在金陵為了搶奪丫鬟與馮淵起了爭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如何叫著惡奴打死馮淵一事,又如何假死上京前來避難一事。 心中也是有幾分驚訝,要不是賈薔說,他打死也不會想到背後還有這麼一件事情。 但這不是他最關心的,反而問賈薔道:“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如果薛蟠真背負了人命案子,那榮國府豈不是也有包庇之罪。 賈薔道:“大人,此事在西府裡早已是人盡皆知之事啊,連一些丫鬟仆人都知曉一二。” 李簡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示意一旁書吏將賈薔口供記下,又道:“你方才說薛蟠因著一個貌美的丫鬟才與馮淵起了爭執,鬧出了人命,那你可知那丫鬟所喚何名,又在何處?” “回大人,我聽說那丫鬟生的貌美,好像是叫...香菱,也被薛家帶到京裡來了,現下也肯定在榮國府院裡,大人將其帶來一問便知。 賈薔說著,又哭訴起來:“在下所言句句為真,這番若不是被人拉開,在下恐怕也如那馮淵一般,被那惡徒薛蟠給活活打死了,求大人為在下做主,一定要嚴懲惡人啊。” 李簡聞言,沉思了片刻,這才道:“伱不必多言,本官自有計較。” 又對書吏道:“你去找劉通判,讓他去暫時先不用去榮國府,改去刑部一趟,調取半年來有關金陵的命案卷宗來,本官要親自查閱。” 若是賈薔所說為真,按照大魏律令,凡是涉及命案,不管發生在何地,必然會在刑部要有記錄。 若真有記錄,那再結合賈薔所言,就是如山鐵證,榮國府定然難逃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