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黃雀在後(1 / 1)

兩條街外的一心堂裡,晴子和前幾天一樣坐在醫案前。   原本一個年輕女孩是沒什麼機會坐診的,但這場怪病擠爆了堺町的醫館藥鋪,倒是幫助晴子獲得了患者們的信任。   她纖巧的手指輕按在病人的手腕上,雙眸微閉,神情專注而寧靜。似乎在傾聽著脈搏的每一個微妙的變化。   “不好了!”彥十的身影跟在聲音後麵急沖進來。   “不、不好了!”他把手撐在桌上,氣喘籲籲地對晴子說:“楓千代跟富屋勘吉打賭輸了,會合眾要讓一心堂關門!”   他的動靜很大,一時間無論病患還是夥計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看向了這位老板的女兒。   晴子的身體微微一顫,緩緩睜開眼睛,卻並沒有看向彥十:“脈象雖然稍顯浮緩,但並未有明顯的緊實,暗實。舌苔也屬淡白,表明體內濕邪未能深入臟腑。”   她提起毛筆,一邊叮囑一邊寫著處方:“按照這個藥方,每日三次,連服七天。避免生冷寒涼之物,多休息、喝花茶。若有其他不適可以再來找我。”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也可以找其他醫生。”   她把墨跡未乾的處方箋遞給病人,這才扭頭看向旁邊的彥十:“父親和楓千代都沒回來,那邊還沒結束吧?”   彥十被晴子的沉靜怔住了,慢了半拍才連連點頭:“是的,我再去打探消息。”   晴子輕輕頷首:“辛苦你了。”   等到彥十跑出門,她沉靜地看向候診的病人:“下一位!”   一心堂的空氣仿佛又重新流動起來。沒人注意到她放下毛筆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   念佛寺的東堂,此刻已經沒有了半分清凈。   “各位大人!眾位鄉親!大家都聽到了吧。”富屋勘吉的臉興奮得通紅:“花茶防病就是個謊言!一心堂竟然不顧百姓疾苦,用疫病恐嚇鄉鄰,靠欺詐邀買名聲。他們必須滾出堺町!”   楓千代微微側身躲過他噴出的唾沫星子,無奈地皺了皺眉頭。   “對!騙子該死!”   “滾出堺町!”   原本隻是竊竊私語的百姓們被點燃了,他們大聲叫罵著,如果不是有維持秩序的武士,他們恨不得沖上來用拳腳發泄激動的情緒。   “你們胡說!楓千代不是騙子!”彥十和助次用力朝人群喊著,可是他們的聲音如同風浪中的一粒水珠,轉瞬間就消失不見。   “安靜!”作為會合眾首席的紅屋宗陽一直沒有怎麼說話,此刻卻用手中把玩的黃金手串敲了敲茶幾。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在他身邊的年輕武士一聲命令後,維持秩序的雜賀眾傭兵們一頓劈頭蓋臉的拳打腳踢,幫助頭腦過熱的人群恢復了冷靜。   石川宗二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紅屋宗陽,看他又低眉垂眼的不做聲了,才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顯然,一心堂的花茶並沒有預防患病的功效,所以根據……”   “石川老板,”鬆永久秀突兀地開口道:“你可知道那十九戶一百人分別住在什麼地方?”   會合眾的老板們沒想到鬆永久秀會突然介入,此刻暗自交換著眼神。隻是坐在首席的紅屋宗陽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看下他的一道道目光,隻顧低著頭,專心地整理著自己本來就平整的袖口。   “這個……”石川宗二的臉頰抖動了一下:“大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吧。”   “想來石川老板生意繁忙,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我就幫了點小忙。”鬆永久秀從寬大的袖子中也拿出厚厚一摞紙,示意隨從遞給會合眾的商人們傳閱。   “飲用花茶的九戶都住在熊野街,未飲花茶的十戶都住在宿院街。這樣的對比恐怕難以令人信服啊。”鬆永微笑著說。   聽到這,在場的眾人麵麵相覷,而伊藤景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誰都知道這次的怪病在戎之街和熊野街最嚴重,不但病患多甚至還死了人。而宿院街那邊雖然也有影響,但隻是零星發生而已。   拿這兩個街區的病患數量對比,如果差不多的話,不但不能否定花茶,反倒可以看出花茶功效顯著才對!   石川宗二的臉色有些發白。不僅因為統計的貓膩被拆穿,而是因為鬆永久秀說的情況完全屬實。   可是直到剛才,他信紙上的戶口名單還沒有對外透露過!   鬆永久秀用袖子掩嘴,優雅地品了一口熱茶。他就是在直白地告訴石川宗二,也是在告訴會合眾的其他人——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眼皮底下。   “鬆永大人英明!”伊藤景隆和楓千代一起彎腰致謝。   “我哪裡比得上會合眾的各位,隻不過是最近逗留堺町比較閑暇而已。”放下茶盞,他掃了一眼表情各異的商人們接著說:   “既然要對比,當然是要對比住得近的,而且對比的人數多一點比較好。我派人在熊野町統計了兩組共一千名町民,詳情就記錄在各位手頭的冊子上以供核對。”   “五百名飲用花茶者近兩日患病37人。五百名未引用花茶者患病106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圍觀的百姓們頓時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花茶真的有用啊!”   “還好我們家這兩天都在喝。”   “富屋的老板看麵相就不是什麼好人!”   ……   紅屋宗陽抬起頭,飽經風霜的眼睛裡閃過一線了然。   鬆永久秀在兩天時間裡,完成了整整一千名町民的調查追蹤,而且是在會合眾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做的。   這就說明三好家雖然從堺町撤走了軍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是長年經營留下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覷。   如果下次不是調查疫病,而是做點別的呢?   他看向鬆永久秀,這個儒雅的武士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不可能……這不可能……”富屋勘吉的嘴裡喃喃地念到著,剃光的腦門上布滿了汗珠。   明明大月景安說過花茶沒用;明明石川宗二承諾過處理掉一心堂;明明他提前打點好統計的番頭……   “一千貫!不可能!”他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突然之間他跪著爬到了石川宗二麵前,一個接一個地磕起頭:“石川大老板,救救我!救救我!”   “滾開!”石川宗二臉色鐵青,一腳把富屋勘吉踹翻在地。他此刻隻嫌自己力氣不夠大,沒能一腳踢死他。   富屋勘吉在地上滾了一圈,爬起來又要去抓鹽屋宗越手裡的那疊信紙:“這數是錯的!對!這數肯定有問題!”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他麵前,他抬起頭想看清對方的臉,然而映入眼簾的是一抹雪亮的刀光。   剛剛還鬧哄哄的念佛寺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隻有一顆人頭在地板上滾動發出的碰撞聲。   雜賀眾的傭兵們緊張地握住了刀柄上,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換了其他家的武士,敢在堺町殺人他們是一定會上去捉拿的,可是三好家在和泉勢力很大,與會合眾的關係又頗深。中間的分寸就不是他們可以把握的了。   “真吵!”內藤長瀨冷冷地看了一眼倒下的屍體,若無其事地收刀坐回到鬆永久秀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