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裡啪啦, 春雨淅淅瀝瀝的滴落在土黃色的琉璃瓦上, 碎成無數瓣的雨滴,順著琉璃瓦的縫隙,纏綿成一條珍珠項鏈,不斷敲打在一頂黑色的雨傘上,傘被上的雨滴重復著這一過程,傘麵下是一張英武堅毅的麵龐。 吱嘎。 “殿下,您回來了啊。” “嗯,雄英好點了麼?”男子邊往書房走,便隨口詢問。 靜等幾息,竟然罕見的未得到回應。 朱標健步一頓,轉過身俯視著弓著腰落後自身半步的奴婢,加重一分語氣,“雄英好點了麼?” “不、不太好……” 慌亂間,小太監差點沖撞到朱標,趕緊跪在地上答話。 此時府內的管家也從內堂趕出來迎接,見狀立即跪在朱標麵前,“殿下,大爺兩天前清醒後,不吃不喝不睡,無論誰去勸會被攆出來,稍微逼急了,大爺就將匕首橫在脖頸上,小的們實在沒辦法了。” 不吃、不喝、不睡? 為什麼? 巨大的困惑縈繞在朱標心頭,當他快步來到朱雄英所在臥房前,恰好看到一個端著藥的宮女被罵出來。 自己老爹就夠難搞的,如今小的又折騰, 這一刻朱標感覺到中年男人無盡的心累。 啪啪…… 用力拍了拍臉頰,驅散一下眼底巨大的倦意,換上親切笑容的朱標,樂嗬嗬的走進門,用最寵溺的語氣道:“聽下人說我最最最聽話的兒子在鬧情緒,怎麼啦?難不成是想父親啦?” 可下一瞬,他震驚了。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明明才幾歲,為什麼眼中通紅的血絲比自己這個兩夜未睡的中年人還要重! 明明生活在最熟悉的地方,為什麼眼中的警惕比身陷敵軍的孤軍還要濃! 明明是骨肉至親,為什麼對方以死相逼,隻求自己離他遠點! “孩子,我是你爹啊!” 朱標見狀,心中一緊,立即收起嬉皮笑臉,柔聲勸道。 時間拉回兩天前。 當李超震驚的發現自己穿越了,在接受這具身體的記憶之後,整個人就處於情緒崩潰的邊緣。 他不是小說中那些主角啊,他也一點不想穿越! 他985高校研究生順利畢業、備考一年後國考順利上岸、工作三年順利升到副科、婚姻幸福、雙方父母和睦…… 更重要的是,老婆肚子的孩子也會在82天後來到這個, 不對! 是那個世界…… 那裡已經和現在的他毫無乾係了, 現在的他是朱雄英,大明帝國的嫡長孫,朱元璋與朱標最關切的朱家第三代! 朱雄英用半天時間接受自己穿越的現狀,有結合記憶中的歷史, 想辦法找到活下去的可能。 他可以不知道怎麼來的,但他絕對不允許別人“幫助”自己怎麼沒的! 自己生母常氏一走,呂氏順理成章成為太子府上最尊貴的女人,再加上他生下朱允炆,“自己”的早夭顯然出現了一種可能。 當年陪老婆看甄嬛的時候,他可是沒少被後宮的爾虞我詐驚到。 所以盡管發著燒,但是對於一切東西,他都采取拒絕的策略! 整個府上, 不, 整個大明, 隻有兩個人肯定希望自己活著,所以在見到他們之前, 朱雄英能做到的隻有一個字-- 拖, 就硬拖! 由於兩天未進食,外加發熱,當朱標進門的時候,朱雄英還是本能的將手中的匕首橫在脖頸上,怒斥道:“出去!我不會喝藥的!別白費心思了!” “孩子,我是你爹啊!” 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令朱雄英瞇起眼,不斷的將眼前男子與記憶中父親的模樣相匹配。 未等他說話,門口便傳來一聲刺耳的哀嚎聲。 “太子爺啊,您可算回來了,雄英這孩子兩天了,滴水未進,我這當母妃的怎麼勸都沒用啊。” 片刻後, 一襲樸素白衣的俊美女子,出現在父子麵前,通紅的雙眸與練成串的淚水,雙手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碗,“這是妾身特意為雄英熬的藥……” 未等呂氏說完,朱標冷麵便揮手驅趕,“把藥放下,你先出去。” “這……要趁熱啊。”不放心的叮囑完最後一句,呂氏情不甘的轉身離開。 “孩子,聽爹的話,把刀放下,別誤傷了自己。” 清凈之後,朱標瞬間換了一張臉,柔和無比的勸說。 朱標小心翼翼的靠近朱雄英,悄悄的坐在朱雄英床前的腳踏上,此時二人雙眼恰好平視,彼此都能清晰的看到對方瞳孔中的自己。 如此近距離看著從小體弱多病的長子竟然折騰得如此憔悴,十幾年沒哭過的朱標鼻子忽然一酸,一滴碩大的眼淚沖破理智構成的防線,從眼底滑落。 “兒啊!你……你這是怎麼了……” 淚流滿麵的朱標顫抖的伸出右手,想要摸摸朱雄英的頭,可又怕刺激到對方,尷尬的僵在半空中。 一聲飽含深情的兒啊, 一連串猶如屋外大雨的淚水, 眼前那想要觸碰又不敢的右手…… 這, 不就是父愛麼! 篤定對方身份之後的朱雄英,完全撤去心中的戒備,將匕首一丟,猛地沖進對方懷裡。 陌生環境中兩天兩夜滴水未進的煎熬, 更要算上在父親溫暖懷抱感受到的真心實意的關愛後, 朱雄英對於前世父母、妻子的愧疚, 他, 需要一個堅實的安慰。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沒見到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已經穿越過來兩天了, 按照自己老家的習俗,明天就要火化下葬, 此刻的他,應該躺在一具透明的冷藏棺槨內,供親朋好友吊唁吧…… 那時候,會有無數人一遍又一遍的用最溫柔的話,不斷向最愛自己的父母妻子的心底插刀子吧…… 你含辛茹苦二十多年養育的最驕傲的兒子,死了…… 你賭上餘生想要白頭偕老的愛人,死了…… 你那個未見麵爸爸,死了…… “兒啊,有爹在,沒事的。” 朱標紅著眼眶,不斷的摸索著朱雄英的頭發。 “爹!!!” 心中萬般話語,朱雄英無處開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能不甘心化作一聲聲嘶力竭的怒吼與上一世告別。 胸前的溫熱終於讓朱標放下心,用力拍了拍朱雄英的頭, “有爹在,不怕!” 半柱香之後,朱雄英情緒終於平復下來,宣泄之後,意味著他徹底完成與上一世的告別,接受了新的身份。 “雄英,你先睡會,藥我稍後讓下人再熬一副,到時候你把藥喝了。” “嗯。” 悄咪咪的關上房門之後,朱標對著自己的貼身太監道:“盡忠,熬藥的時候你去盯著。” “是,殿下。” 朱標剛回到書房沒多久,呂氏便拉著一個路都走不利索的孩子走了進來。 “允炆,快和爹爹說說你這兩天學了什麼。” 朱允炆怯生生的掃了一眼麵色沉靜的朱標,奶聲奶氣道:“爹爹,我學了《論語》。” “那快給伱爹背一下。” “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 “哇,背得真好。” 朱標冷眼旁觀著母子二人的一唱一和。 “爹爹,我背得好不好?”朱允炆在呂氏鼓勵目光的注視下,向朱標索取一聲誇贊。 沉默片刻後, “允炆,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麼?” 麵對父親的考教,朱允炆絲毫不怯場,自信道:“有要好的朋友從遠方來找我,我特別高興!” 朱標扭頭冷冷注視著麵容姣好的呂氏,一字一句,緩緩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周圍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隻有遠方朋友到來,才能令我感到一絲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