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竟然驚動了西軍?沈充盡管心有準備,仍不免暗暗一驚。 徽宗朝,大宋與金國訂立“海上之盟”,相約夾擊遼國。誰知燕山之役,二十萬禁軍大敗於五萬遼軍,全軍覆沒。自此,宋朝中央禁軍精銳力量損失殆盡。此一戰,讓金國看透了宋朝色厲內荏,生出覬覦之心。金國在滅遼後不久,便以宋朝背信棄義、棄約毀盟為借口,揮軍南侵,圖謀中原的花花江山。 靖康元年一月,也就是十個月前,金兵已經圍攻了一次汴京。當時由於京中禁軍基本折盡,汴京無兵可用,隻能調撥永興軍路、秦鳳路一帶禁軍入京拱衛。 此一帶禁軍駐地位處西北,故稱之為西軍。宋朝西軍本是攻禦西夏的有生力量,久歷戰爭,是宋軍中難得的一支精銳。 眼前這些西軍,想來是年初保衛汴京後未及時撤走的。如今汴京城內戰力最強的正是西軍,也正因為此,被官家調去守衛郭京與他的六甲正兵所。 郭京,近來可謂是整個汴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闔城上下稱他為活神仙。沈充亦認識這年輕的道士,他是六甲正兵所的管事之一,也是郭京的貼身弟子。 沈充頓時明白了,這些不速之客定是與郭京有關。看樣子不是件小事。這大晚上怎麼和郭京扯上了關係?卻不知道是福是禍,沈充一時間有些忐忑。 不明就裡中,沈充難以掩飾內心的驚訝,急忙問道:“道長在上,沈某有禮了。這深更半夜,怎麼勞得你大駕光臨寒舍?” 道士似乎未將沈充放在眼中,閉著眼受了沈充一禮,也不回敬,徑直跨進院內。 道士進了門來,後麵的士兵趕緊跟了上去。完全不顧沈充伸手阻攔,牽著狗一起蜂擁進了院子。 阿黃與軍犬隔空互相吠咬。 眼見道士要穿過院子、闖進堂屋,沈充想起趙榛的囑托,急忙閃到前方,手臂一張,將他擋在路上:“道長、各位軍爺,何事請在院裡說。家中女眷都在內室休息,我身後的房屋是不能進的!” 道士被沈充攔在路當中,有些氣惱,用拂塵一掃沈充的手臂,不耐煩地斥道:“閃開!閃開!此事事關汴京安危、大宋的氣運。是你一個小小六品官能管得?快點給我閃開!”言語頗跋扈與不敬。 沈充個性吃軟不吃硬。 郭京的六甲正兵所屬臨設機構,本無官署,官家特旨借用太史局的地皮。故這道士平日與趙榛在一個院子裡辦事。沈充雖不知他的姓名,但抬頭不見低頭見,混個臉熟。 平日裡,這道士見到沈充時也頗守些禮數,今天倒一副小人得勢的模樣。沈充心頭有些惱火。且由於張邦昌打壓,沈充的仕途怕將止步於這小小的六品官。 道士一句六品官無心之語,恰好捅在沈充心窩上。 沈充心裡包著火,毫不客氣地回擊:“道長莫要和我說無邊的事。今日是你深夜闖入我沈家的宅門,這事得給我說清楚!所為何事?要給我一個說法!”說完,把手一伸,沖他責難道:“道長可有開封府的官票?” “沒有……”道士畢竟年紀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隻是郭京的跟班,向來隻會阿諛奉承,鮮少對外獨當一麵。 沈充氣勢一強,道士立時有些不知所措,便隨著沈充的話應了一聲。一問一答,令道士有些語滯,頓時沒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沈充又抬頭問後麵的西軍士兵:“可有貴營上官的令諭?” 有宋一朝,重文輕武。道士不知天高地厚,不把沈充放在眼裡。這幾個軍頭在崇文抑武的積威之下,知道輕重,一時都不敢造次。再說天大的事與己何乾?犯不著為這道士出頭。 西軍士兵見道士氣勢瘀滯,一個兵油子笑嘻嘻站出來道:“沒有,沒有。大人,什麼官票令諭,我們一概沒有。我們皆聽道長差遣,嘿嘿,其他一概沒有、一概不知……”話裡話外自是為了撇清與道士的關係。 沈充故作生氣道:“諸位一沒有官府文書、二沒有上官手諭,怎可夜闖私宅?難道諸位不知道,依我大宋律例,諸夜無故入人家,主人可登時殺之。我沈某人雖是六品小官,但也是官家欽點的朝廷命官。真要大動乾戈,倒也不怕禦史彈劾。” 說著,沈充突然提高嗓門,沖廂房呼道:“星哥兒、漢哥兒,給我抄起家夥!今日誰敢硬闖我沈家的門,你們直管動手!” 星哥兒、漢哥兒是沈充的兩個兒子,大名沈星、沈漢。 二人剛才被沈充喚回房後,一直未休息,關注著院中的事態。既然聽到父親召喚,二人不敢怠慢,急忙摘下墻上的長刀弓箭,沖出廂房。 院中的家丁也抄起短棍,跳到沈充的前方,護在左右。 偌大的小院頓時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道士見狀,怕事態激化了,急忙解釋道:“沈大人,沈大人,不是我不告知緣由。茲事體大,師傅特意囑咐我,不得隨意泄露出去。師傅隻讓我們隨著這狗,抓到那人即可。這狗一路尋味而來,正到了貴府門口。我等情急之下,才登門多有得罪……” 正說著,西軍士兵牽著的軍犬狂吠幾聲,猛然掙脫束縛,顛顛地竄到阿黃跟前,貼著阿黃的後腿不停地嗅起來,嘴中嗚嗚不已。阿黃為擺脫騷擾,急忙轉身咬它。兩條狗糾纏在一起。 那個兵油子恍然大悟,拍著手,指著軍犬哈哈笑道:“奶奶的,你這畜生,想婆娘了不是?惹騷惹到這了……”逗得士兵們一陣哄笑。 沈充看在眼中,卻是真發怒了:“我的道長爺,你這狗循著什麼味找到我宅上?” 道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自然是循著那人的味找上來的。” 沈充用手指重重地指了指他,正想回嗆幾句,內室傳來王氏的聲音,語氣極其氣惱:“相公,是些什麼人?竟然深更半夜踐踏我家門檻,成何體統?我與三姐的名聲要還是不要?統統給我趕出去!不然,我這就去開封府大堂擊鼓,告他個私闖民宅之罪!” 此時的人們喜歡稱兒子為哥、女兒為姐。方才沈充喚星哥兒、漢哥兒就是這個理。王氏口中的三姐,當是他們的女兒,因行三,故稱之為三姐。 王氏發話,事關家中女眷的名聲,沈充不敢怠慢,趕緊正色告訴道士:“道長,我沈某人家眷就在這後方內室之中。你雖是方外之人,想必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今天,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再往前走半步!” 為防道士唆使士兵生事,沈充邊說邊偷看西軍士兵的動靜。 卻見那些士兵都把目光放在兩條狗身上。軍犬圍著阿黃,急不可耐地想跨到它身上。阿黃不允,扭身撕咬在一起。西軍士兵背著身子,攏在一塊,饒有興趣地看著兩條狗圍在一起團團轉,不時爆發出一些哄笑。院中的情形似乎與他們毫不相乾。 沈充見西軍士兵不摻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放下心來,索性裝作好心,語重心長地說道:“道長,你既是郭京郭真人的弟子,受命而來,我沈某人犯不著與你為難。但我這宅中確實沒有你所要尋找的人。你若不信,盡可在這院中搜尋。不過,內室乃家中女眷的住所,你們不能踏入半步!” 道士也算知時務,見沈充態度緩和了下來,掙回了些臉麵,眼睛骨碌碌一轉,趕緊就坡下驢:“哪裡,哪裡,沈大人既然這麼說,貧道還有什麼話說?貧道自然相信沈大人,怎敢再入內屋?嗯,隻是今晚發生了一樁大事,大動乾戈……我們是過來和沈大人提個醒,夜深人靜,以防歹人趁虛而入。” 丫鬟在一旁撇了撇嘴:“除了你們,還沒看見其他歹人。” 沈充揮了揮袖子,指著兒子、家丁示意道:“多謝道長一番好意。我家中人丁也算興旺,管他什麼歹人大動乾戈,我們都不放在眼中,就不勞煩你牽掛了。” 道士悻悻道:“既如此,我們便告辭了。” 沈充冷眼看著他:“請吧。” 西軍士兵好像背上長了耳朵。兵油子一扯自家狗的繩索:“走嘍,你個小畜生。讓你找人,你倒好,循著啥狗尿來找相好的咯。大冷天就知道消遣我等,六根不清凈,回去就給你騸了。”也不知道是罵狗還是罵人。 狗被繩索勒得嚶嚶直叫喚。兵油子費了好大一通力氣,才將它與阿黃分開。其他幾個士兵早就自顧自地退到屋外,理也不理院內的事。 道士見狀,端起手臂,舉著拂塵,沖沈充鞠躬施禮。轉身,二話不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