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趙榛的計劃,出汴京以後就如同龍入大海、虎入山林,天地之大,隻管按自己的想法縱情捭闔。出使金軍純屬向趙桓尋找的無厘頭理由,趙榛會將自己平白無故地交給金人?任憑宰割?絕無可能!出使不過是趙榛出走汴京的由頭。 不過剛才流民相送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趙榛。 他可以一走了之,他甚至可以盡己所能,帶上自己中意的人一起走,但廣大的百姓當如何? 戰爭如同洪水,百姓就是麵對洪水的第一道堤岸,將不可避免地首先麵臨洪水的肆虐沖擊。汴京一旦陷落,城中的百姓必定最先遭殃。 兩軍相爭,手無寸鐵的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絕不能袖手旁觀。 想到這,趙榛準備將幾個教授喚到身邊吩咐幾句,此時隊伍突然停住了。 董策從前方驅馬而來,到了趙榛跟前翻身下馬,稟道:“殿下,前方就要出城,是否讓兄弟們先解決方便之事再行趕路。” 趙榛聽他這麼一說,舉目看過去,發現已經到了沈充的宅子附近。 三天前,趙榛在遇仙樓與沈充會麵時,交代過他們一家如何混入出使隊伍,此事專門囑咐了董策,董策此時過來匯報,自然是依令而行。他此時提出解決方便之事乃是借口,目的是讓沈家人乘機混入出使隊伍裡。 既如此,趙榛顧不上剛才生出的主意,沖董策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董策又騎上馬,舉著馬鞭在虛空中狠狠地抽了一記,大聲喝道:“出使人員聽令!眼下出城在即,出了城門之後諸多不便,信王下令就地解決各自不便。給眾位一刻鐘時間,四周尋找茅廁,方便乾凈後輕鬆出行。” 董策的命令讓眾人手忙腳亂,卻不知道哪裡好出恭?出行隊伍裡男女老少都有,彼此熟悉,總不能隨地便溺。 卻見朱大泰和幾個侍衛沖到路旁的幾戶人家,砰砰砰敲起門,一邊敲一邊喊道:“開門!開門!爺爺是行軍的隊伍,吃壞了肚子。快給爺爺開門,爺爺我要方便方便!” 屋內人顯然被嚇壞了,老大半天沒有回應,後來實在耐不住嘈雜的敲門聲,才顫巍巍地把院門打開。 朱大泰幾人立即鉆到各家院子裡,頓時咒罵聲、哭鬧聲、解溲的舒服聲……聲聲入耳。 出使隊伍中有人吃得早,吃的又是稀貨,腹下早已儲存了一肚子溲水,也有到點要大解的人,都有此需求。有朱大泰在前榜樣,於是紛紛照葫蘆畫瓢,敲開周邊街坊的門,借用茅廁。 天色雖早,但這附近兩條街的住家早早被他們敲開,家家門戶大開,人員進進出出,一時間熱鬧無比。 董策與幾個侍衛直奔沈充的家門,未敲幾聲,院門應聲而開。 董策一抱拳:“借貴寶地方便一下。”說完,不待院裡的人回應,在侍衛的簇擁下毫不客氣地推開開門人,徑直進了院子。 不一會兒,幾個身影從院子裡走出來,穿著與出行人員無差。 當先一人一身侍衛服飾,快步走到趙榛跟前,抱拳施禮,小聲道:“草民拜見王爺殿下。” 趙榛定睛一看,是沈充的次子沈漢,後麵跟著幾個家丁模樣的人,低著頭不敢說話。 趙榛跳下馬,打量了沈漢一番,見他十六七歲的模樣,不過方臉大耳、口闊目烈,腮上須髯正處形成之時,隱隱間好像一層黑絨覆蓋在臉頰四周。 他生的是勇猛之相,不像沈充的文人做派。 相遇那天正值深夜,趙榛未看清沈漢的模樣,這次看清楚了。從麵相上趙榛已經把沈漢的脾性摸出了八九,於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勵。 見他一個人出來,趙榛便問道:“你爹呢?” 沈漢正要回答,董策急匆匆地趕過來稟報:“殿下,這是沈大人留給您的條子。”說完,將一個紙條遞給趙榛。 趙榛接過來一看,是張巴掌大的紙頭。紙頭上用蠅頭小楷端端正正寫著一行字:“為李君尋貴重物事,可先行,莫等我。” 李君自然是指那天接頭時趙榛用的李公子暗號,字條乃沈充留給趙榛的無疑。 趙榛不解地問:“這是何意?” 董策急忙將嘴湊到趙榛的耳邊:“殿下,今早寅時時分,沈大人在家中留下這個條子後便離了家門。隻囑咐家人一切聽從王爺安排,他也請求王爺一路照顧好沈家上下老小。” 說後麵這話時董策將聲調拔高,顯然說給沈漢聽的。 趙榛點頭道:“這個自然。”心中不解,於是轉頭問沈漢:“你爹何時決定留下不走的?那貴重物事又是什麼?” “王爺殿下……”沈漢天生嗓門很大,剛才是刻意壓住嗓音,這時見趙榛冷不丁詢問自己,忍不住大聲回復,不過剛出聲似乎察覺到不雅,也似乎為了表現對趙榛的敬意,趕緊又沉下嗓子道:“王爺殿下!前日我們從舅家回來,父親什麼都沒提過,家中行李也未打點收拾。父親隻和我們說,今天清早時分王爺會來接我們,到時一切聽王爺的便可。今日三更天,父親早早地將我們都叫了起來,讓我們穿戴整齊等候王爺,然後他匆匆寫了這個紙條交給母親大人便離家去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至於父親提到的貴重物事……更不清楚了。” 沈充一邊說一邊看著紙條,一臉茫然。 趙榛把紙條折好,塞到錦囊裡放妥,又抬頭看了看沈家的院門,見方便的人進進出出,唯獨還是不見沈家人出來,不放心地問:“那你娘、你哥呢?” 沈漢一臉不自在:“父親突然留下來不走,家妹放心不下,也說要留下來。俺娘正在勸她……” 原來沈漢的妹妹得知父親臨時不走,放心不下便要留下來,要在京中候著父親平安回來,不願與眾人一起出發,此時王氏、沈星正在勸她。 趙榛聽罷後沉默不語,翻身騎上了馬。 又等了片刻,時辰已是不早,四下人員慢慢回歸了隊伍,可沈家還是不見動靜。 趙榛心頭忽地騰起一股怒氣,把董策又喚到身邊,有些生氣道:“沈大人不走自有他的道理,她一個小丫頭能幫什麼忙?留在汴京,不正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沈大人知道了還不得責怪我?這幾點鐘了?此時不走,還待何時?你傳我的令,讓她趕緊收拾出門跟上隊伍,如若再這麼任性,把她綁著一道走吧!” 說完,趙榛自顧自拍了拍馬脖,攏著轡頭,壓著火氣,驅馬緩緩向隊伍前方走去,絲毫不留商量的空間。 不一會兒,身後一片嘈雜之聲。 趙榛扭頭望去,隻見沈家院子裡蜂擁擠出一群人,有意停下來等著他們。 一個人影連拖帶拽另一身影,急匆匆地趕到趙榛麵前。 到了跟前,那人影草草施了一禮,語氣有些急慌:“妾身見過王爺。” 趙榛低頭一看,是個婦人,但她身著男裝,膚白細膩,雖是男人行頭卻絲毫掩飾不住艷麗的樣貌。趙榛猜她是沈充的妻子王氏,隻微微頷首示意。 王氏見趙榛沒有表示,曉得他心頭還在惱怒,又告罪了幾句,然後一扯身旁的身影,恨鐵不成鋼地嗔怪:“三姐,不能如此任性,這多人都等著我們,莫要耽誤了王爺的大事。若你爹知曉了,少不得要責怪你、責怪為娘。快!給王爺賠不是,其他的事等安定下來再說。”一邊說,一邊沖著身後使眼色。 趙榛這才看到沈星跟在王氏母女身後,不由地打量了一下,見他麵狹目朗,五官和沈漢有些相似,但是眉宇間少了幾分豪爽之氣,多了幾分含蓄內斂,氣質與沈漢截然不同,倒是隨了沈充的文雅之風。 沈星其後又有十數人,除了丫鬟在那晚遇到認識,其他趙榛一概不認識,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想來都是沈家的親人,一概作男子簡裝打扮。 沈星見趙榛在打量自己,趕緊上前行禮。 他正要勸妹妹,卻見她突然把頭一抬,直直地盯著趙榛,緊咬朱唇道:“我在家中等著爹爹有什麼錯?你們要走,走就走是了,管我作什麼?哼!要不是你,我爹爹哪會攤上這多事?我一大家人需要跟著你一起走嗎?我怎麼會對父親放心不下?” 說著說著,沈家小姐的聲音哽咽起來,眼珠又紅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淚在眼眶中打著圈圈,終於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周圍的人哪裡會想到她敢這麼與趙榛說話?驚訝之下,均楞在當場。 王氏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這麼說惹惱了王爺可怎麼好?” 沈星、沈漢又急又氣,急忙跑到跟前,攔住妹妹,防止她再胡說八道一通。免不得又向趙榛告罪一番。 趙榛騎在馬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這一刻,趙榛內心巨浪翻湧,胸口好似千鈞巨石一般不停地重重敲擊。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沖擊,令他從胸前到脖子再到頭皮血管噴張擠壓,咚咚之聲像在耳邊一樣,使他聽不清、看不清周圍的一切,眼中唯獨映著沈家小姐的音容怒貌。 他不是被她大膽無禮的舉動震驚。 沈家小姐超凡絕俗的容貌好像一記重拳,正中趙榛的心窩,令他窒息、幾近休克。 沈家小姐也著了男裝,本素麵未妝,但她明媚皓齒、眉目如畫、潔白無瑕,哪怕著了濃妝的美人想來也比不上她的朱唇粉麵、峨眉水瞳,容顏秀麗已極。 又身軀修長,在人群中亭亭玉立。一身男裝卻把身材線條勾勒得恰到好處,胸下、腰肢似燕藏柳,令人臉紅,看她隻有十六七歲年紀,不過女性的韻味渾然已成,裊裊可人,儀態萬千。 趙榛看似十五六歲模樣實則成年人的閱歷,而他回到宋朝作了王爺,府中妙齡女子見得也不在少數。此刻,好似一擊而中,沈家小姐國色天香的身貌立時驚艷住他。 江山美人!或許指她這樣的?趙榛忍不住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