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城壕距城墻十數丈,非常寬廣,十來丈寬闊,宋人稱之為護龍河,與城中廣濟河、汴河、蔡河、惠民河眾多水係連在一起。 護龍河兩岸每隔兩三米種了大樹,好像無數的衛兵沿著城墻一溜兒排開。 雖是寒冬,河上日日派遣河工清理結冰,所以護龍河仍是細浪微卷、波光粼粼的景象。 甕城前的城池乃是從護龍河引流來的小河,故上架吊橋。 而護龍河上修建了兩丈多寬的虹橋,黑瓦鋪頂,橋上建了走廊、涼亭。 年初虹橋因戰火一度被毀棄,金兵撤退之後朝廷又開始重修。此時新修的虹橋剛剛建好,紅立柱、綠波廊,油彩鋥亮,卻想不到虹橋油漆未乾,狼煙又起。 虹橋廊下無數宮燈色彩鮮艷,隨風招搖,哪裡知曉汴京即將迎來更大的災難? 平時這裡行人商賈無數,熱鬧非常,趙榛經過時,橋上正躺臥著來不及進城的流民,見到大人物鮮衣怒馬,急忙讓開道路,誠惶誠恐地看著眾人離去。 天已大亮。 自虹橋始,官道一路向東,十分平坦。 城墻慢慢成了遠方的一抹風景,又有樹木、土丘、村落遮擋,汴京城時隱時現。 前方,三五成群結伴,沿道逆行而來,多是北方逃難的流民,自然是往汴京去的。 趙榛始終未見到秦檜,徹底地放下心,既然出了城,便不再打出使的旗牌,讓人偃旗息鼓。 行進了幾裡地,路兩旁各有一個小亭,亭下石碑寫著“東九裡亭”幾個字。不覺已經走了近十裡地,趙榛於是下令休息片刻,補充乾糧後再行。 趙榛心中惦記著早晨時想起的主意,未等在亭中坐定,將劉心隱幾個教授叫到了身邊,輕聲囑咐了幾句。幾人依令去了。 太監侍女要生火燒水,趙榛一概免了,隻吃了些甜點,喝了幾口溫水,眼睛始終不由地向亭外瞟。他在人群中尋找了半天,終於發現沈家小姐的身影,暗生竊喜。剛才這一路,他心扉中對她始終念念不忘。 沈家小姐倚地而坐,背對著趙榛。 瞅見她的身影,趙榛不知為何心裡忽然踏實許多。 不知她吃的什麼?想來比不上自己的。趙榛有心讓侍女送些點心去,又覺得不妥,隻能按捺住心意。沈星沈漢坐在她身旁,沈家人挨著坐在一起有說有笑,與出發前的氣氛完全不同,趙榛忽然生起幾分向往。 劉心隱等人在人群中穿梭了幾次,走到沈星、沈漢身旁時,哥倆都站了起來。劉心隱與他倆交頭說了一會,然後抬手讓人記了下來。 沈家小姐也站了起來,看她就要轉身,趙榛有些心虛,趕緊低下頭擺弄手中暖壺,等再抬頭時見她依然背對著自己,方長出了一口氣,又有些失落。 片刻之後,隊伍重新上路。 過了東九裡亭,在官道上首分出一條道來,較官道狹窄幾分,路麵凹凸不平,不像官道那麼筆直、蜿蜒曲折。本是民間常來常往踩出來的一條道路,雖然官府也有整葺,但與官道不可同日而語。 眾人便沿著這條道一路向北。 其實,按照趙榛的計劃要往西去,他下一步要做的事在汴京西邊,可他偏偏選在東門出發,本意在於朝陽門離王府近、離沈家近,可以早點出城,還能避開秦檜。但是如此一來,一行人不免要繞路,繞著汴京外圍轉一圈,由東向北再向西,算是兜了個大圈子。 北風呼呼地刮。 臉上傳來點點涼意。趙榛張開手掌,點點冰晶落在掌心,旋即化成了水。 “下雪了”,趙榛舉頭看著天空,喃喃自語。 穿越到汴京這一個月來,天氣雖然寒冷,但是一直晴朗,連著好些天太陽高照,倒是給寒冷的冬日帶來稍許陽光的慰藉。 出了汴京便迎來了風雪,不知老天爺是何意思,趙榛心裡犯起了嘀咕。人群中亦有人產生了疑問,難免紛紛議論起來。 雪越下越大。先是一粒粒、一顆顆、一片片,慢慢地,羽毛般大小的雪花漫天飛舞,交織在一起,分不出彼此。風越吹越猛,頃刻間,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趙榛趕緊下令,趁著大雪初降抓緊前行,前方如有村落馬上安營紮寨,等雪停了再走,又著田垚派人分發油布雨氈,勉強擋些風雪。 路上慢慢生出積雪。 隊伍前列的人員還好,行走在後麵的人遭了老罪。前方不停踩踏,雪水慢慢滲進土裡,道路開始又濕又滑,一個不慎便會摔倒在地。隊伍後方不斷有人跌倒,又被人攙扶起來。有人忍耐不住,開始咒罵起來。 趙榛見狀,依董策提議,讓騎馬、駕車的青壯男子一並捎上老小傷員,二人一馬、幾人一車。這番操作之後,隊伍慢慢恢復正常,重新有條不紊。 鈴鐺聲,車套聲,軲轆聲,鞭聲,風聲,笑聲,罵聲,哭聲…… 隊伍足有兩三百人,頂著風雪、步履蹣跚,行得艱難萬分。 “哎呀!”一聲痛苦的嬌呼聲忽然傳入趙榛的耳中。 耳旁的聲音十分嘈雜,但這聲音好似帶著翅膀,獨獨被趙榛聽見。 大雪如簾。 趙榛循聲望去,穿過雪簾一眼便看見沈家小姐摔倒在地。 沈星、沈漢已經下了馬,把她攙在路邊正探視傷情。二人馬上還馱著人,自然是沈家長輩。 見此情形,趙榛眼珠一轉,心中有了主意,騎著馬慢慢地踱到幾人跟前。 沈星、沈漢急忙放下妹妹,沖趙榛行禮。 趙榛看了沈家小姐一眼,漫不經心道:“傷著了?” 沈家小姐急忙捂住腳,低下頭沒有搭腔。 沈星稟道:“有勞王爺牽掛!家妹一切尚好,隻是……腳踝有些紅腫,一時站不起來。” 趙榛從馬上跳了下來,把頭湊了上去:“這麼嚴重?我看看!” 沈星、沈漢兄弟倆對視了一眼,麵麵相覷。 沈家小姐表情窘迫極了,又羞又氣:“看什麼看?不要臉!”幾乎從牙齒縫中擠出這番話,聲音不大,如蚊子哼一般,隻有她自己一人聽得到。 沈家小姐忽然感覺頭頂有些暗淡,忍不住抬頭一看,卻見趙榛竟然在探頭看她的腳。竟有這麼唐突的人?沈家小姐又羞又氣,生怕被趙榛看到腳脖子,一把將衫兒下擺扯了下去遮蓋住,掙紮著就要起身。 此時是宋朝。沈家小姐一尚未出閣的大姑娘,趙榛眾目睽睽之下這番舉動屬實有些無禮。不過趙榛本身沒有禮法意識且又是故意而為,臉皮極厚,見狀勉為其難地嘆了一聲:“唉!沈大人特意交代過本王,要照顧好你們兄妹。哪知道沈姑娘才出城便受了傷,若沈大人知道了,少不得責怪本王!” 沈家小姐好像沒聽到他說話,隻想趕緊起身,但腳一落地,立時痛苦地輕喚一聲,站立不穩。二位哥哥急忙攙扶住她,才勉強不倒。 趙榛關心地問道:“這可怎麼是好?”說完,又裝模作樣問了身邊的小太監,小太監回答道車馬都已滿了,沒有共乘的馬車,也不知怎麼辦。 趙榛又佯裝征詢沈星、沈漢:“這麼大的雪,待不了片刻便要凍僵了,二位兄長可要想想辦法啊。” 沈星、沈漢一時間哪裡想得出什麼好法子。 趙榛見狀,自知大計得逞,於是一招手讓小太監將自己的馬兒牽過來:“天氣寒冷,宜早些趕路,一刻耽誤不得!目下隻有我一人單馬,便乘我的馬吧。”言語中頗有幾分擔當氣概。 沈漢脫口而出:“這怎麼使得?”話音未落,沈星自身後狠狠地扯了扯他後襟,沈漢趕緊閉上嘴巴。 沈家小姐難以置信。她不由地看了看趙榛,又趕緊低下頭,臉色頓時紅霞如染,驚訝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榛飛快地瞟了沈家小姐一眼,轉過身子,背著手道:“咳,你們不要多想!本王受沈大人所托,對你們兄妹須負責到底。再說本王出使隊伍還要許多路要走,不能因為你一人耽誤大家的辰光。你們說是也不是?咳咳……於公於私,本王這番做法都是行得端、走得直滴,令人無話可講滴!” 語氣醇厚清澈、真誠無邪,仿佛天底下最大的正人君子便站在沈家小姐麵前。 沈家小姐不知如何回答。沈漢一拍大腿,深為認同:“王爺殿下所言在理,確實一心為公!妹妹你還磨蹭什麼,還不趕緊謝恩上馬?” 沈家小姐白了他一眼,身體僵在那兒,完全挪動不了。 趙榛不再說話,直接將韁繩遞給小太監,道:“你伺候好沈姑娘。”說完,顧自走了。 沈家小姐看了看兩位兄長,沈星沒有表示,沈漢卻催促道:“妹妹你看,王爺殿下已經走了,你就放心大膽地騎吧。” 沈漢一邊說一邊過來攙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胳膊已經使上了勁,要挽著她走到馬匹跟前。 沈家小姐隻能由著他,不情不願地上了馬。 趙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小太監牽著馬經過他身旁時,趙榛咳嗽了一聲,小太監心領神會,悶著頭將韁繩又遞了回來。趙榛二話不說,不等馬停妥,更不等沈家小姐反應過來,翻身就上了馬。 “呀!”沈家小姐哪裡想到趙榛有此一手,毫無思想準備,不由地驚呼起來。 趙榛壓著嗓子,在她耳旁小聲道:“你要想人人皆知,盡管叫吧!鬧吧!” 沈家小姐又急又臊。她本想掙紮著下去來,聽趙榛這麼一說,趕緊閉上嘴,不敢動彈。馬兒甩著尾巴,載著二人大搖大擺地走了。 沈漢在身後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後才不可思議地對沈星道:“難道?王爺殿下對妹妹……” 沈星仍是什麼話沒說,問清楚母親王氏在哪個車中,騎馬找了過去。 上了馬後,趙榛暗自有些後悔剛才的決定。馬上空間有限。這馬雖極為高大雄俊,但當他一同跨進馬鞍時仍顯得十分擁擠。 趙榛與沈家小姐前胸貼著後背,緊緊地擠在一起,雖然衣服穿得厚,但趙榛感覺身體的每一處似乎無所遁形地貼在沈家小姐的身上。此時他懷抱香軀,胸前一片溫軟,陣陣處子幽香不時地湧入鼻中,內心十分尷尬。 沈家小姐的窘迫亦可想而知。 氛圍十分詭異,為緩解氣氛,她想了想,自作聰明道:“多謝殿下抬愛。” 趙榛默不作聲。這句話,他哪裡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