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救治破傷風的方子就是眼前小盞中的湯水。 製作湯水殊為不易,取夏季尚未成熟的青色柑橘,去掉果肉,將果皮放置在潮濕悶熱的環境中,生出黴菌後,裝入壇中,埋在地下三年,歷經時間洗禮,生黴的青柑會化成一壇碧綠的湯水。湯水色澤不同、潔凈程度不同,全靠天時與製作手法,難以穩定恒一。 服用湯水比較簡單,隻須讓破傷風患者口服湯水。 效果不一,對有些患者甚有奇效,服下之後立即好轉,對有些患者則不見任何功效,還有些患者在服用之後,癥狀會突然加重,所以楊家用此方子慎之又慎,不是特別危重的病人,不敢輕易嘗試。 趙榛出門前詢問楊越如何救治破傷風,楊越毫無保留地把自家的方子和盤告訴趙榛,趙榛聽到青柑這些材料用品,猜測可能是古代培育青黴素的一種方法。 破傷風乃細菌感染所致,青黴素屬於抗生素,對破傷風有奇效。 楊家的法子時靈時不靈,甚至有可能加重病情,趙榛懷疑或與古代技術落後,青黴素提純不佳,以及抗生素自身的副作用有關,當時按照他後世掌握的知識提點幾句,盡量完善方子,避免副作用。 楊越言聽計從,按趙榛的要求在做。 趙榛借著燈光,指著色澤最碧綠的一盞湯水問道:“此樣本如何?” 這盞湯水晶瑩剔透,十分純凈,看上去就很喜愛,趙榛感覺可堪一用。 楊越逐一辨認長幾上的壇壇罐罐後,指著右邊一個罐子,道:“殿下,正在這隻罐中用油清洗。” 趙榛告訴過他,湯水要經油洗、碳洗兩個環節,洗掉湯水裡的雜質。 油洗,先將湯水與油脂混合在一起,湯水、油脂密度不同,分化成兩層,湯水裡一些溶於油脂的雜質會與湯水分離,再將水油分開,可以去除一些雜質。 碳洗,是將油洗後的湯水通過木炭過慮,利用木炭的吸附作用,再去除剩餘的雜質。這是耳熟能詳去除雜質的辦法,不用多說。 楊越將這隻罐子搬到長臺上,掌燈靠了過來。 趙榛低頭仔細察看罐子,罐子裡湯水與菜油合在一起,已經沉澱完畢,罐裡上麵漂浮著菜油,菜油下麵是綠汪汪的湯水,他用棍子攪了攪,湯水與菜油又混在一起。 過了一陣,湯水沉著,菜油再次漂浮在上層,趙榛略作示意,楊越小心翼翼地將浮油倒去,倒得乾乾凈凈,罐子裡隻剩下一汪碧綠的湯水,趙榛對楊越道:“取木炭來。” 楊越已備好木炭,取來幾塊大小合適的木炭,投入罐中,期間二人不斷掌燈湊上去觀察,見時機差不多了,將木炭從罐中取出來。 不知何時,碧綠的湯水變成一罐白水。 趙榛用拇指與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塊木炭,捏的區域盡可能小,放在燈下細細檢視,木炭顏色有些變化,放入罐子前木炭黢黑黑的,這時表層泛著暗綠色。 趙榛道:“小楊,把這些暗綠色東西剝下來。” 楊越又洗了一遍手,按趙榛的要求,將木炭表麵變化顏色的部分剝了下來,得到許多碳粉,趙榛取來一隻空罐,盛放碳粉,收集好了後,又讓楊越拿來冷卻的開水,倒入罐中,與碳粉細細攪拌。 充分攪拌後,趙榛招了招手,楊越取來備好的宣紙,疊在一起,又取來一隻空盞,接著端起宣紙,平鋪在空盞上方。趙榛穩穩地舉起罐子,慢慢傾斜,湯水漸漸穿過宣紙,過濾到空盞中。 宣紙上留下無數微末的碳粉,盞中慢慢出現清澈無色的液體。 趙榛看著液體,與自己料想的沒有出入,感慨道:“可惜時間緊急,等不及水分蒸發,否則盞中水份蒸發,會留下白色粉末,那就是救人之物!” 楊越不知道這些後世才發現的原理,他一直將青柑水當作救命之物,這回在趙榛指揮下操作以上步驟,已經猜出來真正有用的救命之物當溶在青柑水中,而不是青柑水本身,忍不住順著趙榛的話問道:“殿下,真正救人之物是什麼?” 趙榛回道:“救人之物叫青黴素。” 楊越不大明白,問道:“青黴素?什麼是青黴素?” 夏言一直站在一旁,插不上手,聽見趙榛回答楊越問題,知道這是救人的關鍵步驟,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青黴素是後世創造的詞,趙榛無從詮釋,見楊越、夏言不解的眼神,臨時胡謅道:“嗯!這是我根據青柑湯的樣子起的名,你們看,青柑湯湯水碧綠,不是青麼?又有些黴絲,不是黴麼?素,你們看,最後取得的湯水潔白無暇,不是素麼?故謂之青黴素!” 楊越、夏言恍然大悟,紛紛點頭道:“殿下這麼取名,真是恰當形象。” 趙榛的話沒有大錯,青黴素確實來自於青黴,但是素的解釋不太準確,青黴素的素是指物質,純凈的物質,而不僅僅指它的色澤,趙榛無法詳盡解釋後世的知識,向他倆粗糙地解釋一下,可以原諒。 不過,他為了防止楊越、夏言誤解,抖了機靈以後,又認真地提到:“青黴素存在於青色黴菌中,提取出來後,是一種藥品,對醫治破傷風有奇效。” 又道:“破傷風,實為細菌感染,哦,何為細菌?細菌就是一種非常微小的生命,眼睛看不見,不過真實存在,青黴素可以殺死細菌,所以能夠醫治破傷風。” 又對楊越道:“你家自製的青柑水,青柑發黴後裡麵包含青黴素,但是這種土法導致青黴素雜質太多,影響藥效,又可能產生毒素,這或許就是有些病人服用青黴素後病情加重的原因,所以我告訴你一些取出雜質、提純青黴素的法子,盡量去除雜質、毒素……” 趙榛有心借此機會培育這項技術,將心中所知說了出來,盡量深入淺出,難免涉及一些現代醫藥知識,顧不上楊越、夏言能否聽懂,都說了。 “菌株?” “展青黴素?” “青黴什麼酸?” …… 楊越、夏言越聽越糊塗,開始時還能接住話,問一問,聽到後來,搔著頭皮,連如何去問也無從談起。 趙榛不去計較他倆的反應。 他倆作為古代人,如果聽明白才是怪事,趙榛說完之後,又舉著盞子道:“其實剛才的法子是我臨時琢磨的,不知有沒有效果,如果能夠出奇效,說明法子對路,以後可進一步發揚。”說到這,他頓了頓,對楊越道:“小楊,你要記住當中環節,以後細細琢磨,想方設法予以完善,提取出更純的青黴素,必將名垂千古。” 楊越不明白青黴素的重大意義,問道:“殿下,這是為何?” 趙榛認真地回答道:“小楊,如果發現了純正的青黴素,傷風咳嗽、腫癆癰瘡……都不在話下!再也不用擔憂破傷風導致的不治之疾!” 古代人們麵臨的傷病威脅主要是細菌感染,趙榛提到的這些病癥無不是細菌導致的破敗性疾病。 楊越身在杏林世家,見過無數這樣的例子,他不知道背後的傷病機理,但知道類似癥狀極其棘手,隻能盡人事、聽天命,醫治這些病人主要看造化,醫術倒是其次的。 趙榛這麼說,楊越精神大振,道:“殿下,青黴素……真有這般神奇?” “神不神奇,試試不就知道了?” 趙榛將盞子遞給楊越,示意他端過去給姚信仲服下。楊越端著盞子,小心翼翼地走在前方,生怕湯水灑出一丁點,趙榛、夏言緊隨其後。 到了右邊院子的正屋前,夏言將門鎖打開。 裡麵的人聽見響動,候在門後,沒等夏言推門,鮑安從裡麵將門一把拉開,憋了一肚子火,張口抱怨道:“我們來求醫,為何將我們鎖在屋中?” 趙榛怕被他認出來,急忙低頭,裝作尋找東西。 楊越很機靈,道:“此藥炮製之法乃我家不傳之秘,若是被你們偷看去,我豈不是虧大了?” 楊越解釋後,鮑安挑不出毛病,他有求於楊越,不敢得罪,隻能忍住怒火,反過來低頭向楊越賠禮,抬起頭後,見趙榛似乎在回避自己,忍不住對著趙榛上下打量。 楊越與夏言不給鮑安打量的機會,簇擁著他進了屋子,趙榛沒進去,就站在門口往裡張望。 屋內搭了張簡易的床架,床架上鋪了被褥,躺著一人,是姚信仲。 樂生坐在地上,斜靠在木架旁,擺弄著火盆,楊越端著盞子進來,他知道這是救治的藥水,趕緊站起身,沖楊越行了一禮,然後轉身俯下去,扶住姚信仲半靠在床邊。 昏黃的燈光下,姚信仲雙目緊閉,毫無反應,他仍在高燒之中,人事不醒。 “這是救治破傷風的藥水?” 鮑安著急擠開姚信仲嘴巴,示意楊越喂藥。 楊越道:“不急。”說完將湯水遞給樂生,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刀,在火上燎烤了一會,朝姚信仲走去。 鮑安、樂生都有些不解,但看得出楊越沒有歹意,任憑他作為。 楊越抓住姚信仲的手腕,用小刀割出一道傷口,傷口恰到好處,既破了皮又不見出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要回湯水,端著小盞在傷口上灑了一些湯水,便端著小盞靜靜地等候。 等了一會,楊越扶住姚信仲的手腕仔細看了一遍,見沒有異樣,才端著盞子湊到姚信仲旁,將盞裡的湯水灌入姚信仲嘴裡。 姚信仲尚能吞咽,喉頭一陣湧動,將湯水全部吞下,鮑安如釋重負,示意樂生將姚信仲放下,用衣袖為姚信仲擦乾凈嘴角。 楊越喂好藥後,叮囑夏言看住鮑安、樂生,不要讓他倆跟過來,快步走到門前,向趙榛小聲通稟過程。 趙榛拉著他走到院子裡,耐心地傾聽,特別是聽到用小刀割出傷口灑藥這一步時,輕輕回應道:“哦,這一步叫皮試,測試一下他有無過激反應。” 楊越大略明白皮試的意思。 此藥有些兇猛,可先少量用藥,看病人的反應,如果沒有任何毒副反應,再大量用藥。 楊越忽然想到家中醫治的一些病例,在服藥之後癥狀突然加重,這麼看來,有些原因可能就是應激反應,由衷地佩服道:“殿下博學強知,更擅於醫道,真乃天才!” 趙榛嗬嗬一笑,拉著楊越靠在身邊,小聲道:“醫道,救死扶傷,乃天下最偉大的事業。待到了襄陽之後,小楊你要以此為己任,弘揚醫道,究極醫術,立誌成跨時代的醫學宗師。” 提到襄陽,趙榛忽然想起來朱大泰等人此刻在後院做的活,不等楊越回應,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後院去了。 “跨時代的醫學宗師?” 楊越滿眼迷茫,一時難以明白,隻好強行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