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霍叔白站在船頭,一直遠遠地觀望著,忽然見甕城的水柵打開,放趙榛的船入內,心知事有不霽,正要命人起錨跟上去,又聽見甕城那邊傳來一陣亂聲,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水柵門又關閉了起來。 霍叔白滿腹狐疑,令人速速前行,又不由地往岸邊看去,觀察皇城司的舉動。 而韓鴻羽被太學生圍在左右,無暇關注河道,更是連甕城上的亂聲亦未發覺,待發現異樣後,汴河中趙榛的船早已不見了蹤影。 韓鴻羽暗呼不好,有心率人往甕城那邊去,又被陳東牽絆住,費了一些功夫才擺脫太學生的糾纏,火急火燎地趕過去。 再說上善水門下的甕城裡,一陣箭雨過後,便無聲響,侍衛們護在姚友仲身邊保衛一陣,見無異動,這才小心翼翼地撤開盾牌。 姚友仲抬眼看向天空。 此時天已盡白,天色大亮。此地乃角城,即東城與南城匯交之處。那一簇飛矢來得毫無來由,卻不知道是從南城還是東城射來的。 姚友仲對自家安危並不在意。兵事向來兇險,這點小事他歷來不放在心上,想來是金人的奸細所為,不過敵人已經滲入城墻上,倒是不能不防。 姚友仲心中斟酌一番,又看向甕城西邊的汴河,四下的水柵已經關閉,對麾下的反應尚算滿意。 屬下又來報,道鮑安等人已經出城,隻有一名隨從中箭落水,正派人打撈。 姚友仲不以為意,淡淡道:“那是宣撫營姚指揮的兵,無論是死是活,你們交給他便是了。” 姚友仲下達命令,公事公辦,屬下領命而去。 此地再無他事,姚友仲便要返回大帳,忽然聽見河道中、岸邊同時傳來呼喊聲,他不想再露頭,便著人去問。 一會兒,回報說河道中的是開封府的官差,岸上的軍馬隻說是禁軍,不說番號,姚友仲又讓人問所為何事,卻都不明說,隻說例行巡查。 姚友仲歷經剛才冷箭這事,心係防務漏洞,無暇在此耽誤工夫,此地自有水城將領戍守,見問不出明堂,他這等大將哪有功夫恭候無名之輩,領著手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韓鴻羽率領著皇城司,霍叔白帶著開封府一眾衙役,倒是毫無阻礙地進了甕城,二人會合後,抬眼一望,哪裡還有趙榛船隻的影子?心頓時涼了半截。 趕緊詢問水城將領,才得知趙榛已經駕船出了汴京。 在二人看來,此時重重包圍下出離汴京難度無異於登天,卻真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了,除了感嘆天意使然,無話可說。 霍叔白尚算鎮定,唯獨韓鴻羽知曉皇城司在偵辦此案中的地位,趙榛跑了,頂頭上司王宗濋如何向官家交代?官家一旦怪罪下來,雷霆震怒,可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 想到此,韓鴻羽背後一陣冷汗習習,再往身側一看,吳乾亦是麵色如蠟。 韓鴻羽急忙用手暗暗捅了捅他。 吳乾是一隻老狐貍,立刻明白韓鴻羽的意思,事情緊急,得趕緊想個開脫的法子。 這方麵,吳乾似乎天生才乾,眼睛一轉,計上心頭,將韓鴻羽拉到一旁,附在他耳旁輕言幾句。 韓鴻羽眼睛不自由自主地瞥向了霍叔白,又趕緊移開,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算是認可吳乾提出的方案。 霍叔白還蒙在鼓中,哪裡猜到韓鴻羽、吳乾二人的心思,回頭見他二人正在竊竊私語,有些疑惑,問道:“二位大人,事到如今,可不知有何好法子善後啊?” 韓鴻羽、吳乾苦笑一聲,齊聲道沒什麼辦法。 王嚴恕在一邊道:“船上有一人中箭落在水中,如今已經打撈上岸,性命無虞,我看便由我們開封府帶回去詢問,很多事便水落石出了。” “不可!” 韓鴻羽、吳乾幾乎異口同聲。 若是讓這人落入開封府手中,不知他會如何說,到時說不定爆出對己方不利的話,要拿人自然得皇城司拿,不能經由他手。 水城將領見這兩路人討價還價,想起自家將軍的話,便道:“我家統製有命,此人乃是滑州宣撫營的兵,讓我們查明傷勢後送還給宣撫營的姚指揮。” 吳乾聞言,哈哈一笑道:“你家統製品軼最高,自然得依你家統製所言。” 言下之意是皇城司、開封府二家都不捉拿此人,任其來去。如此一來,倒少了不少爭端。 王嚴恕極其精明,心知當中必有緣故,還想出言阻止,奈何霍叔白早已心有屬意,示意以目,不讓王嚴恕插手,這便與韓鴻羽、吳乾達成了一致意見,都不管此事。 既如此,此地便無停留的必要,開封府、皇城司兩路人馬各循原路打道回府。 回去路上,王嚴恕將韓鴻羽、吳乾交頭接耳的場景向霍叔白分析一遍,未料霍叔白聽了滿不在乎,昂首負手,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韓鴻羽、吳乾很快回到皇城司,向王宗濋回報。此時汴京城外軍情如火,王宗濋身為皇城使,又兼了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一職,軍務更加繁忙,待韓吳二人見到王宗濋時已是晌午時分。 王宗濋自其他途徑略略知曉了一些訊息,不過城中各種消息滿天飛,難辨真假,待聽到韓鴻羽、吳乾稟報趙榛已經出城,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 韓吳二人將事先編好的推卸理由說出來,搪塞了再說,王宗濋心中早已如火如燎,大概聽了聽,來不及及責怪二人,一刻不敢停歇,趕緊入大內麵奏趙桓。 “什麼?!” 趙桓午膳之後,正在小寐。 如今的形勢,他怎麼睡得著?不過尋個時機,一個人清靜片刻罷了。待召見王宗濋後,聽說趙榛已經逃出汴京,這是他從未想到的結果。 趙桓貴為九五之尊,竟然也有令不得行的時候?他好像被人當眾狠狠地扇了一個巴掌似的,敢如此冒犯尊嚴,幾乎當場愣住了,待清醒之後,忍不住指著王宗濋咆哮起來。 自趙桓登基以來,鮮少如此震怒。 王宗濋如雷擊一般,身不由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渾身抖糠似的驚懼不已。 一邊的邵成章也趕忙跪下去,口中直呼有罪。 趙桓好似困在籠中的豹子,渾身毛刺倒豎,坐立不安,惡狠狠地盯著殿中的一切,在殿中來回躥睨。 直到王宗濋一味地垂憐告罪,趙桓似乎挽回一絲帝王尊嚴,才慢慢平復下來。 王宗濋確實辦事不力,但此危急關頭,卻不可能過分苛責,以免他心意浮動。 想到此,趙桓嘆了口氣,忍住怒意,親自走到王宗濋身前,扶住他的雙臂,輕輕地上托道:“國舅一心夙公,我不該如此責怪國舅。” 扶王宗濋起來後,趙桓又示意邵成章為王宗濋落座,這才仰頭長嘆道:“朕與國舅說過,切不可讓康王、信王再出京師,可如今,康王被金人一紙索要文書,便出使去了,信王更甚,竟然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這就出了汴京城。唉……朕乃堂堂一國之君,都說一言九鼎,竟然抵不過金國人的隻言片語與信王的下作手段……” 他的語氣十分落寞。 為君者,亦有不能之處。在此大敵當前的關鍵環節,對趙桓的打擊不不可謂不大。 王宗濋又是一番告罪,此外卻一直提不出什麼補救的辦法。 趙桓心中清楚,自家舅舅才乾終究有限,自己用他不過是看在他乃外戚的份上,勝在忠誠,不過此事終究是小事,待此次汴京之圍退去,還怕治不了這小小的信王? 保衛汴京才是頭等大事。 想到此,趙桓自知事情孰輕孰重,不能一味地迷失在信王出城這一樁小事上。 王宗濋又將韓鴻羽、吳乾獻上的推諉之詞麵陳趙桓,無外乎開封府負責水路緝捕卻辦事不力,導致趙榛逃脫,一應責任應由開封府承擔。 王宗濋言下之意是將責任推到何栗身上。目下何栗掌管開封府,他雖然去相,但依然權領開封府,失勢了,就做替罪羊吧。 趙桓哪裡聽不出話外之音。 不過趙桓聽了之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麵無表情,既未說何栗的不是,又未說何栗的是,甚至眼皮也未動一下,好似完全沒聽見一般。 王宗濋猜出何栗在趙桓心中還有些地位,趕緊換了話題,將楊越因為中箭落水,被趙榛等人撇下獨自一人留在了城中的事,重重提了提,問道:“陛下,信王這名親隨已經被送往滑州宣撫營,是否可提解到詔獄,嚴加審問,留待日後追究?” 趙桓心思已不在此事上麵,聽了後微微嘆了口氣,道:“不過是個隨從,又有什麼好盤查的?滑州大營本就人心浮動,再有乾戈,當心有人借機生事,致我城內人心不穩……罷了,日後的事日後再說,一切暫隨他去吧!” 王宗濋趕緊起身領命,心頭為之一鬆。 照官家如此態度,此涉及皇家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燙手山芋終於脫手了。 與此同時,心頭又為之一緊。 都說簡在帝心,經此一事,官家心中烙下自己辦事能力稀鬆平常的印象,恐怕再難抹去了! 看得出來,官家今日的態度乃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實屬權宜之計。 此事復雜之處在於,諸多臣工涉及其中,至少看起來種家、姚家已經牽涉進來,而這兩家目前正是戍守汴京的主力,在不清楚這些將領到底扮演了何種角色之前,官家投鼠忌器,不敢過分計較,甚至不能攤開了去問,以免激起紛亂。 不過一待將來形勢緩和,官家必定要起復有能力之人重新追查此事,到時卻不知自己位在何處?又將麵臨何種境遇? 想到此,王宗濋心中微微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