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不少金軍將領候在護龍河東岸觀望戰況,將姚友仲出城反擊這一幕看在眼中,登時暴跳如雷,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 尤以烏林答泰宇為甚。 他素來瞧不起宋人,沒想到竟有宋將敢此時出城硬戰,強捋老虎胡須,又殺得金軍丟盔卸甲,哪裡願意咽下這窩囊氣,牙齒幾乎咬碎了,終於不顧金兀術要求自己督撫攻城器械的軍令,揮手下令升帳點兵,準備渡河與宋軍大乾一場。 這時,身後忽然響起悠長的號角聲。這是金軍一貫用作撤退的信號。 烏林答泰宇一愣,心中十分不解。攻城正在緊要關頭,四太子怎在未知會自己之際突然要求收兵? 不等他思索清楚,渡過護龍河的金兵已聽到號角聲,紛紛往後撤。 如此一來,苦了攀城攀到一半的金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半空中。宋軍聽見金軍撤退信號,士氣大振,沖到垛墻邊抬手撼動雲梯。到這時,攀墻的金兵才下了決心,趕忙往下退,來不及後退者索性直接從雲梯往下跳,生死自求多福。 須臾之間,戰場形勢陡變。 金軍組織撤退看似有條不紊,但盡顯疲憊姿態。 護龍河上業已建成的疊橋上擠滿往回撤的金兵,亂成一片,狼狽得很。 宋軍抓緊這一時機,大肆反擊,金兵不時中箭中炮,摔落河中。金兵屍首漂浮護龍河裡,越來越多,比攻城時傷亡還大。 目睹此情此景,烏林答泰宇心知再渡過河乃不可能的事,大聲咒罵一陣後解散了隊伍,轉身向金兀術稟報去。 金軍大潰。這是金軍圍攻汴京以來,宋軍難得的大捷。 很快,捷報傳遍整個京城,歡呼聲響徹雲霄。 上自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無不歡欣鼓舞,好似過年一般。 朝廷封賞撫恤、百姓備酒相慶自是不可避免。 且說趙榛、姚信仲待金兵退了之後,一直待在原地等候與姚友仲相見。 他二人情急之下用手雷剪滅金兵,解除危機,身邊宋軍對他倆肅然起敬,得知姚信仲是東壁統製官的弟弟,宋軍更加敬重,幾乎將他二人供了起來。 眾宋兵忙著清掃戰場,唯獨他二人被請去通津門的城樓上喝茶休憩,十分適宜。 二人一直等到傍晚,還未見到姚友仲。 直到掌燈時分,此地守備指揮過來通報,原來姚友仲作為有功之臣被官家喚到大內去了,恩賜設宴,短時間不會回來。 趙榛與姚信仲今晚還有大事要做,心知不能再等。姚信仲便讓麾下親兵先下城回營,自己與趙榛留在城上。 那指揮聽說姚信仲、趙榛要待在城上,貼心地挽留他倆住在自己營中,趙姚二人當然不答應,找個借口推辭了,連晚飯也沒吃,當即要離開通津門城樓。 夜幕降臨,天上漆黑一片,不見月亮,隻有寥寥幾顆慘星微弱可見。 汴京城墻上寒風肆虐,大風刮得盆中的篝火東倒西歪。 不過,今日大勝金軍,宋軍營中大肆犒賞,城墻上的宋兵多有賞賜,此時都發到了手上。二人沿途見宋軍士兵無不興高采烈,四下烤肉的、喝酒的、劃拳的……不在少數,更有酒到酣處,肆意追逐喧鬧,紮成一堆,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趙榛卻忍不住往城外看去。 城墻下,原本駐紮著無邊無際金軍營帳的地塊,完全被黑暗吞噬,看不到一絲影兒。除此以外,別無其他跡象。如果不是遠處忽明忽暗幾處烽火,令人幾乎忘記城外尚駐紮著幾十萬金兵。 城裡城外,完全兩種氣象。 但在趙榛看來,這時卻是最危險的時候。莫大的汴京城郊仿佛沉淪在幽冥地帶,惡鬼環伺。黑夜為金軍提供極佳掩護,使他們如潛藏的夜叉一般凝視著汴京,說不準何時會突然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汴京吞了下去。 想到此,趙榛不寒而栗,腳下步伐又加緊幾分。 趙榛領著姚信仲從東麵城墻折到南麵城墻,經過南熏門時沒停下腳步,一直往西,直到靠近西麵城墻時才找了一處地方停下來。 他在此處等一個人,便是種彥岑派來的助手。 西墻與南墻交接處以拒馬等障礙隔著,以示不同的防區。 二人為遮人耳目,便在拒馬的東麵一側裝作哨兵的樣子,來回逡巡。 過了一會,二人正在分神之際,趙榛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聲的呼喚:“二哥!” 趙榛回過頭一看,一名普通軍士打扮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穿過了障礙,沖著趙榛招手。 趙榛信步上前,一看竟然是種彥岑,頓時又驚又喜,拉住他的手道:“三弟,怎麼是你親自來了?” 種彥岑道:“這等事交給誰我放心?還不如我親自來!” 趙榛笑道:“正是此理,反正登了賊船,你登還是屬下登,還不是一樣?”當下不再驚訝種彥岑親自參與進來,倒是對他肯躬身幫助自己感到萬分欣喜。 姚信仲聽到來人是種彥岑,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種彥岑是西壁的副統製,當屬宋軍屈指可數的殿帥身份,竟然願意以身試法相助趙榛刺殺郭京,可見種彥岑實乃無法無天之徒,亦可見趙榛此人之能耐,竟能將種彥岑收為所用。 姚信仲又聽見趙榛與種彥岑以兄弟相稱,更加吃驚,未待趙榛引薦,忍不住上前問道:“恩公,你與種將軍竟是兄弟?” 趙榛這才想起來,這些天他與種彥岑時常相見,私下稱呼順嘴了,方才無意中自然流露,未更改稱呼,卻被姚信仲聽在耳中。 當中故事,趙榛來不及當場說清楚,隻能搪塞幾句。 種彥岑也改了稱呼,再與趙榛回話時隻道:“楊兄,先將今晚的事情辦了,咱倆之間的事擇日再向姚兄弟解釋。”蓋因此時趙榛扮作楊越的樣子,種彥岑以楊兄相稱。 姚信仲見狀便不再追問。 三人閑敘片刻後,種彥岑直奔主題,問道:“楊兄,幾時動手乾那神棍?” 種彥岑知曉今晚將與姚信仲一起行事,所以毫不避諱,有話直說。 趙榛朝東邊的城樓望了望,估摸下時間:“再等半個時辰。今日官家大賞全軍,三衙與樞密院允許飲酒,城上諸軍還未到酣暢淋漓時。我們再等片刻不遲。” 種彥岑與姚信仲自無不允。 趙榛忽然想起什麼,補充道:“不過,聽說官家在宮內大開宴席,禦賜群臣,不知郭京有無去了大內?”說著,又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枚手雷,道:“今日我與姚指揮在東城守衛時,為殲滅登城金兵,不得已使用了霹靂火球,隻留了一隻。故到時卻要瞅準時機,務求一擊而中,否則便麻煩了。” 原來今日趙榛行刺郭京,決定不再像上次那樣用刀劍刺殺,而是尋到郭京後,直接用手雷炸死這廝。 種彥岑一拍大腿道:“這霹靂火球,我帳中多如牛毛,早知道多帶些過來,不過現在回去取怕是來不及了。” 趙榛道:“無妨,一隻足矣。我這霹靂火球乃是改良過的,威力巨大,旨在殺傷,我命之為手雷。而尋常的霹靂火球,多是為了放煙嗆人或以聲響驚嚇軍馬,爆炸威力非常小,不適合殺人!非我這手雷能比的。” 種彥岑已聽他說過手雷的威力,不由地不信,便隨趙榛不去管了。 夜幕中,三人如普通的士兵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說著悄悄話,四周宋軍都未在意,沒人過來乾涉。 這些天來,經過趙榛不懈說服,種彥岑、姚信仲已經徹底認為郭京是妖人,務必剪除掉。無盡的黑夜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三位誌同道合的年輕人為了汴京前途,謀劃著最後的努力。 卻不知歷史的車輪是否能按照他們的意願,轉向他處…… 時間飛逝,城墻上歡聲慢慢散去。 趙榛知曉不能再等。再過片刻,狂歡消退,宋軍將再次步入正軌,城墻上必定恢復肅穆戒備之色。趙榛當機立斷,這就與種彥岑、姚信仲決定動手。 三人不慌不忙,一如飲酒作樂的士兵一般,勾肩搭背,步履踉蹌,一步步往南熏門踱去,一路無阻,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南熏門城樓下。 城樓下沒有士兵值守。 與一貫燈火輝煌不同,今夜的南熏門城樓到此時還未點燈,沉溺在黑暗之中。 趙榛隻當是守城的統製官還在大內吃宴,士兵們未及時點燈所致,抬眼看到城樓東邊的附樓前有兩名道士把守,顧不上打探郭京在或不在,自北邊隱蔽處,慢慢繞到附樓的後方。 四下無人。三人二話不說,抓住樓壁等處凸出之物往上攀去。 趙榛的身手最好,不過種彥岑與姚信仲乃行伍出身,亦不遑多讓,片刻間,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三樓的飛簷翹腳。 刺殺這事趙榛已經策劃多日,一應細節熟稔於心,上了樓後,他領著種彥岑、姚信仲脫去外套,蒙上臉,再將外套藏好,然後躡手躡腳朝郭京居所過去。 三人輕聲一躍,從飛簷上翻進二樓遊廊。 遊廊空無一人。趙榛抬頭一看,眼前正是郭京的居室。 三人如入無人之地,如此輕易地靠近過來,忍不住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