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她將目光，再行向下挪移，最終停留在了，那始終凝望向自己，麵容滄桑硬朗的中年瘦削男子身上。 　　殘存的一縷意誌，在猶疑片刻之後，似乎終於自存儲的舊日記憶中，尋覓到了那一張，頗為熟悉的青年麵孔。 　　進而與眼前之人，如舊癡迷愛戀般、充滿渴慕的眼神目光對上，這才令她遲緩挪動著檀口，將一縷略帶疑惑般的清音，裊裊吐出。 　　“是我！是我啊，我是你的禹大哥！我、我……” 　　耳畔聞聽著這道，已有數十年未曾再響起，但卻無比熟悉、令之身心具酥的女子聲音，納蘭禹當即便是有著一抹晶瑩白花，盈溢於眼眶。 　　他連連點頭確認，卻是一時因著太過激動，而顯得言語拮據、無措起來。 　　許是在他的內心深處，於這三十多年來，已然充盈了太多千言萬語，有著數不盡濃情蜜意般的眷念，縈繞思緒，令他此刻恍然語塞，惶不知從何述及。 　　慕容霜於一側，看在眼裡，內心同樣浮現一抹幽然慨嘆。 　　自己這位弟子，雖說生性孤僻桀驁、意誌深沉，但於眼前之人身上，用情專一至深，卻是於她經年所見所聞之浮生人事中、亦絕罕有。 　　“禹大哥，你老了許多……” 　　長孫離憂玉手輕抬，緩緩降下仙姿，瓊足之尖輕點地麵，整個嬌軀因著隻餘意誌殘魄凝練的緣故，顯得輕盈而又幻緲。 　　她檀口輕蠕，有著一道夾雜幾分復雜情愫的清音，再言吐露。 　　“是啊，我、我已是有著三十餘載歲月，未曾再與你相見了。” 　　納蘭禹聞言，自是將眼眸間視線，細微挪移，垂首間看向身前垂落而下的那一縷縷、灰白長發，不禁有著一聲喟嘆，自鼻息間發出。 　　他那硬朗麵容之上，神色在這一刻，亦化作了無限的柔情。 　　一改此前那般，在麵對慕容一族諸多水字輩長老時，所展露而出，身為暗域·天羅宮宮主時的，上位者血煞之尊。 　　“我想起來了。” 　　長孫離憂杏眼含羞，如今多年未及再臨人世，她那腦海之中，意誌混沌的狀態，則在飛速回溯著此前、將臨蘇醒時，所發生的一幕幕過往。 　　“是護脈聖女前輩。是她耗盡自身玄氣，將我於蕪殿所繚繞的本源真氣，那般經年蠶食之中，搭救出來的。” 　　她此刻話音既落，內裡情緒，多少有些翻湧起伏，引動自身嬌軀輪廓，為之蕩漾。 　　自她當初身殞於蕪殿之外，其魂靈為那一縷心火子炎吸納而入之後，便惶惶在其中，為之困囿蠶食了數十年。 　　因著本源真氣有索魂納靈之效，以致長孫離憂縱然想要自毀殘魄、消散於天地之間，卻亦是不能。 　　若非她因身為長孫一脈聖賢宗室後裔，有著生來便超出常人許多的堅韌與毅力，恐怕早便是在那第一縷心火子炎的無盡灼鍛之下，泯滅意誌、淪為鬼魅了。 　　“原來您……” 　　納蘭禹思緒回轉，念及那日在思瓊苑內時，對方裹挾駕馭“七宿星璿圖”，飛掠消遁於天際蒼穹，卻是化作了一道流光，去往了北境蕪殿的場景。 　　由此難怪，縱他施展神識之力，亦難探詢昔日尊師之所在了。 　　隻因蕪殿四圍周遭，布施著一幕巨大空間封印，乃是由百年之前的慕容一脈先輩、亦即前前任族長——慕容靈韻，所凝種玄印、加固而成。 　　當然，這位源自慕容一脈的前前任族長，自然也便是當下在場之人，慕容霜的親生母親。 　　而慕容霜所以會從母姓，這便要引入一番，發生於近百年之前的浮生兩族陳怨了。 　　此處暫且按下不表，後續言及長孫一脈秘辛，再行詳述…… 　　瞧見納蘭禹在話音踟躇之間，竟是罕見般，朝自己再度躬身作揖，以示無聲般的姿態感謝，這般做派，倒是看得慕容霜有些神情微愕。 　　“不必如此。我行此舉，亦是為了守護己脈族人而已。” 　　如今慕容霜已是知曉，原來納蘭禹早就於十餘年前，便是加入了暗域組織。 　　而她此生，最為痛恨之事，便是當初由暗域謀劃，在私下所挑起的那場、屠戮慕容一脈後嗣族人的妖冥大戰。 　　故而，對於暗域這方神秘存在，慕容霜雖未及親身有過接觸，但那由骨子裡而生出的厭惡反感，卻是令其對如今的納蘭禹，也有了分明的距離之感。 　　畢竟納蘭禹此刻之身份，依舊是暗域之中，天羅宮一派勢力的首腦。 　　所以從始至終，慕容霜為救長孫離憂的出發點，都並非是想要替納蘭禹再續孽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而僅是希望，能夠憑借前者為媒，將他勸離罷了。 　　“聖女前輩之所願，此前在蕪殿之外、意識尚處混沌，便已是有所言達。” 　　長孫離憂神情慨然，那清麗脫塵般的容顏之上，掠過一抹難掩的愴然波動。 　　“所以，禹大哥，你還是離去吧。不要再背負著，我給你留下的包袱，記著仇恨與傷害了。當年我欺瞞了所有人，包括我的夫君，卻是換來了他，生生因我丟了性命。” 　　“我如今便是罪愆難贖，而他們也已老去死去。這場恩怨，便讓它長眠休止吧。” 　　她檀口之中，清音含顫，幾番婉轉淒涼，卻由是令二人聞聽在耳，縈於此方閬臺空間。 　　他們三人，如今都是當年那場秘辛事件之中，所存活至如今、為數不多的經歷者、見證人。 　　而當初的慕容一脈·月字輩族長、諸位長老，則多數已是身埋黃土了。 　　如若因著斯人已逝，能夠令一切過往恩怨，塵歸塵、土歸土，也算是還得仍在世之人，一片歲月清凈吧…… 　　“若是讓我退去，也無不可。隻是離憂，你需答應我一事。” 　　納蘭禹呼吸依舊稍顯急促，眼見其內心之情緒起伏。 　　他並未過於在意，長孫離憂口中所述。因為眼下的他，隻想要完成一件事情—— 　　那便是，留下伊人這一道意誌魂靈，並將其帶回天寂古屋，常存於異界不滅。 　　長孫離憂聞得此言，尚不待納蘭禹再行道出請由，那絕美嬌媚的容顏之上，已是悄然掠過一抹作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