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無憂並非沉默寡言之人，可跟著洪星路一起，基本上沒有他說話的份，珺瑜湖上下近百人似乎都與他十分相熟，洪星路把每個人的師承、家世、性情都一一細說給凡無憂聽，兩天下來，凡無憂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在那個湖心四島上生活了三四十年，島上有多少間房屋，多少座亭子，多少對道侶，每位修士的看家本領法寶兵器，都神奇地在腦海中有了輪廓，凡無憂相信，隻要他到了珺瑜湖，見麵都不用打招呼，張口就能喊出對方的名字。 　　一路之上碰到的行人很少，迎麵而來的也大多數是修士或者商隊，看見他倆往往十分戒備，臉上一副你走你路我行我道互相別乾涉的表情，根本不給洪星路搭話的機會。 　　未來兩天，他們仍將在大山深處行路，他是洪星路唯一可以說話的對象，想要洪星路停下來不說話，那是不存在的事情。 　　凡無憂就乾脆做一個好的傾聽者，況且對於洪星路所說的這些，凡無憂並不覺得無趣，洪星路總能把人和事描繪得十分生動，亦或者添加了許多個人的想象，前後的描述也會有對不上的地方，凡無憂用他對不同人的講述來相互印證，猜測事情本身的樣子，也是一件頗有樂趣之事。 　　而且，凡無憂打心底裡，喜歡麵前這個說話帶笑的壯碩胖子。 　　凡無憂從孩童時期便同安穩兩個字沾不上邊，來到霜寒大陸之前，所見之人形形色色，不乏天資聰穎行事機敏的，其中遇事察言觀色見風使舵者有之，心懷鬼胎別有所圖者有之，表麵正大莊嚴卻蠅營狗茍者亦有之，獨獨心地坦蕩者少，而且是極少。 　　以誠待人，何其難也。 　　他想起那個堅持要送他一程的少年，出發前目光明亮地拍著胸脯道：“無憂，我知道我不會什麼武功，不能幫你，但是多一個人就多兩雙手，而且我會勤學苦練你教給我的本事，等到功夫練得高了，就不怕那些邪門妖人了。” 　　那少年與如今的洪星路性格並不相似，可是給凡無憂的感覺卻大致相同，便是有著差不多的誠摯之心。 　　他與那個少年相約去雲居山聽空寂法師講法，看擂臺比武招親。 　　隻是半道之上的雲居山腳下碰到了那個奇怪的道士，一切都變了。 　　他看著旁邊滔滔不絕的洪星路，恍然間像在看著那個叫石天然的少年，不知道如今的他是不是功夫已經練得很高了。 　　雲居山，遠居山，名字如此相似，是偶然嗎？ 　　一念至此，凡無憂心中微有所感，他的目光投向左側的山穀。 　　為了趕路，他們隻睡了兩個時辰便趁夜出發，對於修行之人來說，夜晚並不太影響視線，何況今夜月朗星明，山穀之下，數十人形成一條長隊正逶迤而來。 　　打頭兩個披甲神將，一人牽著一隻威風凜凜的獵犬，另一人微曲的右臂上駕著一隻雙目如電的雄鷹。 　　這二人之後是八人的儀仗，奇異之處在於這儀仗八人雖然都是人形，皆非人麵，有半麵為枯木、有發絲為碧草，有無口無鼻青苔覆麵，身著館閣文官的服飾。 　　儀仗之後乃是一架四匹馬拉的馬車，十分寬闊，三麵白紗為蓋，紅綾點綴，數點碧光繞著馬車盤旋飛舞，使得馬車周圍一片綠瑩瑩的光芒，正中坐著一位女子，麵覆薄薄的黑紗，看不清麵容。穿著古樸的綠色女官華服，似乎有些怕冷，外麵還罩了一件紫金柳葉貂，身子微微蜷縮，手中拿著一本書，口中低聲吟誦，全身上下隻有擎書的一雙玉手露在外麵，如柔荑，似凝脂白玉，偶爾翻一頁書，沒有什麼動作，顧盼之間卻予人姿態萬方的感覺，舉手投足間帶著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馬車後麵還有十數人的儀仗，拿著琴、瑟、簫、笛、笙之類的樂器，正在賣力地吹奏，可詭異的地方在於，除了山風的呼嘯聲，聽不見任何其他的聲響。 　　凡無憂看了一眼身邊的洪星路，他正直愣愣地盯著馬車正中的女子，便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路兄，我們快讓到一邊去。” 　　說完拽著洪星路，想要加速向前，避開眼前的一行人。 　　洪星路這才反應過來，問道：“無憂兄弟，這是啥子狀況？” 　　“山神出巡。”凡無憂顧不得過多解釋，錦衣、顧兮和南宮錯衣都教過他一些山上的規矩，提到山神無一例外地叮囑他要避讓，並非所有的山頭都有山神，隻有那些連綿靈氣充裕的大山，靈秀之氣得到特殊的機緣匯聚成形，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生智開蒙，踏入修行大道，經過漫長歲月，修為高深，能夠鎮服一方，成為此地霸主，開府立派，稱為山神，山上精怪之類，莫不歸其統屬。 　　山神真身無法離開本山，想要遠遊必須剝離部分神魄假借其他軀殼出行，稱為“虛體”，虛體關聯真身，有些類似人類天界高手的法身，虛體若是被毀，真身會掉境界。 　　山神坐鎮本山，山中的草木地形莫不了然於心，若是與人對敵，境界比真實實力高出一檔不止，好比儒家立於書院，兵家攻伐士身處戰場，釋家在廟，道家在觀。 　　山上靈氣充裕，才能產生山神精怪，他們修煉又能反哺山嶺，但山神獨占一地卻又不太現實，畢竟他們不會如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不能禁止有人在山上進出，為啥？一個山神若是如此霸道，必定引來某些大修為者注目，下場自然很慘。 　　所以靈氣聚集的無主之山必定有人界修士去開宗立派，拜過山神，禮數盡到，若是實力足以立足，便可以與山神比鄰而居，平日裡相互敬而遠之就好，若是天長日久，兩方實力差距過大，另一方謹言慎行即可。 　　山神春秋各有一次大巡山，若是山有宗門，宗門之主會約束門下當日不隨意行走，這是禮數。 　　眼下便是碰到山神巡山了，凡無憂他們眼下所走的路，是山中一條極為偏僻的小道，尋常商隊和普通修士不會行走的，為防止俗世之人沖撞，山神出巡會選擇半夜醜寅相交之時，也不會前往通衢大道。 　　因此，碰到山神巡山的機會，著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