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釋空看著凡無憂,笑了笑,問道:“怕疼?” 凡無憂搖搖頭道:“我怕映雪夫人受不了。” 轉頭看去,映雪緊閉雙目,身體跟著下刀的動作不停地顫抖,嗓子眼裡發出淒厲的哀號之聲。 諦釋空嘆了口氣,幻象全消,映雪慢慢地回過神來,她茫然地看向諦釋空問道:“諦師,我不是小龍嗎?怎麼突然變成了大龍?” “你既是大龍,也是小龍,這一世本是你破境的契機,之前你連破地界三境,是因為有一股氣在,此時既然堪不破,也就是命數,後麵的你也不必再看。” 說話間,映雪退出了幻境,裡麵隻餘了諦釋空和凡無憂二人。 “前輩,我有一事不明,這三世既然是您與映雪夫人的前世之緣,為何……?” “為何你會身處其中?” “前輩明鑒,還請為我解惑。” “履幻境之地,正如修行,隻要身在其中,心湖便會為幻境所擾,心神心智投諸其中、代入其人,形成心障、心魔、心機等種種關隘,我輩修行人,當破之。” 凡無憂撓了撓頭,道:“如此,看來晚輩不該問其中真假之處了。” 諦釋空放聲大笑,突然眨了眨眼問凡無憂:“你覺得真是大龍弒父殺母嗎?” 凡無憂瞬間怔住了。 諦釋空並未往下說,而是沉聲道:“你心誌堅定,雖然是不入流的人界修為,過三關如探囊取物,這或許是悟明敢於讓你孤身前來的底氣。” 凡無憂心說前輩您這誇獎我哭笑不得啊。 諦釋空續道:“他想要你看這第七世,可我仍是頗有猶豫,你是個好苗子,三世看過,些許雪泥鴻爪,已經與我略有氣脈相連,若是陷於其中,我的心湖難免波動也還罷了,可你就萬劫不復了。 所以,凡無憂,我要問你一句:是不是當真要看?” 諦釋空說得輕描淡寫,凡無憂卻知道,他這樣的絕代修士,自身的證道契機原本是不可能容許半分破綻,而區區一個素不相識的凡無憂卻可能成為他的大道坎坷,擱別的強者,早就一殺了之,根本無需廢話。 這第七世的兇險之處,可見一般,隻是凡無憂也不清楚悟明為何一定要他看,這信心他沒有,悟明倒是有,奇哉怪也。 可凡無憂相信一點,作為柳葉的護道人,悟明沒有害他的理由。 無限風光,盡在險峰。 於是他點了點頭。 諦釋空卻問了他一個十分特別的問題:“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吃食是何物?” “蜜糕。”凡無憂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周遭一片漆黑,凡無憂什麼都看不見,隻有諦釋空的聲音在心湖之中響起:“為了防止你在中間三世耗費心力過甚,便略去不看,直接來這第七世,這一世,名‘諸神’,你要做的就是守住本心。” 慢慢地四周出現了白色的霧氣,凡無憂開始看見模糊的身形影影綽綽,聲音晦暗不清,無法聽得分明,似乎在為一場大戰做準備。 凡無憂極目而望,東南方有一條長約萬丈的白色巨蛟翻滾於雲層之中,碩大的頭顱時隱時現,而頭顱之上站著一個童子,頂盤雙髻,胖乎乎一雙小手,右手持燈籠,左手帶一個金色手鐲,昂首向天,雖是童子模樣,卻氣象威嚴。 西北方一清瘦文士,灰白長衫,手握一卷書,喃喃自語。 東北方一輛通體金黃色的豪華馬車,拉車的並非尋常馬匹,而是四隻樣貌奇異的神獸,執轡之人乃是一金甲力士,雙臂肌肉虯紮,垂下的車簾隱約可見一人,凡無憂稍稍注目,雙目卻被刺得生疼,急忙收回視線。 還有一名壯漢手執百丈長槍,傲然立於九霄雲上,身形直達天幕。 更有一位絕美的宮裝夫人,在雲霧間飄飄蕩蕩,白紗自頂垂落,隱約可見紫色抹胸,肉光致致,讓人為之神奪。 凡無憂此刻才意識到雙腳並未落在實地,不由自主往下一看,不曾想,這一看卻讓他無法立住身形,直直栽向萬丈之下的地麵。 凡無憂想要提氣凝神穩住身形,卻發現徒勞無功,隻是他也並沒有加速掉落,而是速度始終如一。他轉念一想,此處為幻境,玄妙之處並非常人所能揣度,乾脆順其自然,任由身體落下。 心中平靜,凡無憂開始端詳地麵情形,密密麻麻的大軍鋪滿了方圓數千裡的大地,通過衣著裝束隱約能看出來分為七個陣營,有的軍容整肅、齊整劃一,有的散落隨意,嬉笑聲不絕於耳。 不同的隊伍形態各異,凡無憂越看越覺得有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下落了多久。 他隱約聽到很遠的地方有人招呼自己,不知道是要讓他加入還是一起喝酒吃肉,總之,他感受到了袍澤兄弟熾熱的情愫和氣吞山河的豪情。 他終於身處浩瀚的人海之中,身邊之人多青衣,有書生氣。每個人都帶著緊張且興奮的神情,很顯然要去做一件大事,天上之人似乎是各個陣營的首領,偶爾一兩句話傳到地麵,人群便爆發出炸雷一般的響動。 他的情緒被裹挾、被激勵、被燃燒,他們要對抗的不是一般的敵人,他們要做的事也不是一般的事,這是傾大陸之力,匯聚天下氣運的求生之路。 本陣之前一人緩緩抬起右手,開口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靈界之地,且看儒家。” “殺!”怒吼聲響徹天地。 隊伍動了。 漫天聲響中,凡無憂好像聽見人在呼喊,可惜聽不真切,那個喊聲鍥而不舍,始終如一,終於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屏住呼吸細心辨別,聲音從弱不可聞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四個字,有人在喊“無憂哥哥。” 他循聲而望,四處尋找,終於看到了萬千青衣中的一點點粉紅的顏色,是一個隻有六七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停地喊著無憂哥哥來到他的跟前,脆生生道:“無憂哥哥,你的蜜糕。” 他溫柔接過小女孩手中的蜜糕,真心地向她道謝。 身邊的大軍如潮水般退去、消失不見。 小女孩也不見了,隻剩下他與諦釋空並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