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韓二聞聽得妙香樓有人花錢買古,不由口中流涎,急慌慌奔了來,果然見到一位青衣公子,溫言平和。 韓二暗道了聲:“這公子端的好人才!“他咽了咽唾沫,剛要開講。那公子抬手止住他,雖然仍然微笑,卻多了兩分嚴肅: “這位兄臺,方才你未來時我已經跟大家說過要求。在下有言在先,雖則是為家母收錄奇聞逸事,但家母喜好追根問底,這奇聞來自何地,與何人相關,皆要說得明白,坊間要能查出根源來才行。故在下不收那胡編亂造的無影之事。” 那公子語聲清朗,目光清澈,麵色溫和,雖無逼人之意,一掃之下卻令人端肅。韓二心頭似是一陣清涼,心頭竟生不出半點扯謊的念頭。 幸而韓二本就確實有則奇聞存在心中,他此時有多少話正急著倒出來: “有影,有影,何止有影!這可是真真的事情,我姑媽是宮裡放出來的老宮女,這可是她親眼所見的事。這事雖然長安裡外也有傳聞,可都傳得野了。我姑媽她隻疼我,出來後隻細細跟我說過。” 那公子點點頭,似乎甚感興趣,韓二來了勁,接著講出一大篇話來: “這長安城,這天下誰不知道,當今天子的這位文德皇後是古往今來少有的寬和慈愛…… “……那異色荷花多少年才結了一隻碧玉蓮蓬,這蓮蓬內又竟然獨獨隻生了一顆明珠美玉般的蓮子…… “那文德皇後自吃了那蓮子,就有了身孕,十個月後果然生下一位嬌滴滴的小公主來,當時啊,那是天降異香,紅光滿室,空中還有仙樂陣陣,可見這公主原是荷花仙子化身,因娘娘善心感動天地,特地下凡來如娘娘心願的……” 韓二隻恐講得不夠細不夠全,口沫橫飛,搜盡腦袋裡的邊邊角角,把一則本就甚奇的故事又添了七八分神奇。 那公子聽得“異色荷花”幾字,已經神情一凝,又聽說“蓮子”“生女”等事,雙手已然不由在身前緊握了起來。 韓二隻把這位將滿五歲的蓮子小公主在相貌品行上誇了又誇,卻不知如何更多說一些奇事出來。 欲要再講,又實在再無餘貨,不講,又實在不甘心,嘴張了又張,正要再擠幾句出來,那公子一抬手,韓二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青衣公子的笑容更溫暖了幾分:“這位大哥說得甚好。” 看著公子輕輕擱下的一隻小錦囊,韓二一時不敢伸手去取,這分明不止一塊碎銀子,看起來沉甸甸的呢!那得有多少頓大餐了哎…… 韓二隻怕那公子是錯拿了,可別是空歡喜一場! 韓二眼睛雖然似鉤子一般放不開那錦囊,卻仍然如泥塑未動。他在這長安城混了三十多年,也不是沒腦子的,哪裡相信這動動嘴皮子就真的能得了好大一注財! 而且,這些書院公子,都不是可輕易得罪的!人家要是反悔,又或是翻臉,豈止是銀子得不著,可別被官家找上事兒! 青衣公子卻沒有半分收回的意思,手勢輕輕一揮,錦囊徑直接落入韓二懷裡,韓二完全呆住。 青衣公子溫言道:“大哥勿要客氣,在下說來還應感謝大哥說得這好古!此則奇聞一定甚合家慈心意,區區心意,當不得謝,就當給大哥買杯茶潤潤喉。” 韓二方暈陶陶地捂住了胸腹,掉在那裡的銀子燙得他一陣陣心慌。 青衣公子長身而起,對著門口擠擠挨挨的一群人拱了拱手: “蒙各位鄉鄰熱心,這兩日收得不少奇聞異事,應是已足家母心願,在下就此告辭。那些酒食,諸位可盡取了,便當是在下叨擾大家這兩日辰光的謝意。” 說罷,袍袖一拂,便往外去了。 門口還圍著那許多人,竟不知怎麼地,也未見擠挨,他一人就這麼分花拂柳般自人群裡瀟瀟灑灑輕鬆出去了。 眾人也顧不上驚奇,一窩蜂地撲向桌上酒食,小二連聲呼喝,也禁不住人多手雜腳步亂。 一時滿地竹筒亂滾,大堂裡有追竹筒的,有搶荷葉包的,你踩了我手,我抓了你腳,滿室笑罵,比方才不知熱鬧了多少。 說罷長安街頭事,再來看大明宮內人。 宮城內,四月的太液池邊已是綠意盎然,幾株晚桃的垂枝低低照水,紅英紛落。水麵上雖還未有芙蕖盛開,但是新出的荷葉高高低低、或舒或卷,一片嫩綠,已堪賞玩。 池邊的水榭四麵荷風,兕子小公主卻正是珠淚盈盈。她聽采珠姑姑說了多少次這太液池蓮花的事,蓮葉田田之季,太液池邊便是她最愛來的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已無當初那株異色紅蓮,但是翠蓋紅衣,綠房紫菂,依然滿湖清嘉。 風起的時候,看碧葉左右搖曳,芙蓉粉色裡會閃出小宮女們采蓮的笑臉;下雨的時候,聽雨珠兒叮咚,那妙音比父皇最愛的焦尾琴的撥弦聲還悅耳。 早晨來,有圓溜溜清露在大大圓圓的蓮葉上轉來轉去,如碧玉盤裡滾著亮晶晶的珠子,葉子一歪,那盤中珍珠便“唰”一下滑進水波裡,有時還會驚起一條小紅魚兒;下晌午的時候來呀,采珠姑姑會摘一朵荷葉給她當小傘,清香微涼…… 每至這處水榭,小公主便流連不去。 近來許是年紀略長,漸漸曉事,兕子小公主常常向采珠問起母後的事。今日到了水榭,她思及娘親當年時常駐足於此,饒是小小年紀,也忍不住孺慕感傷。 采珠陪著好生勸慰了一會,見小公主哭得累了,便抱向榻上輕輕拍著哄著,唱些輕柔的曲兒。 小公主漸漸睡眼朦朧,到底年紀還小,抵不住走了半圈太液池,又哭了好一會,倦意一陣陣湧上來,一會兒漸漸鼻息沉沉。 采珠見小公主睡得沉了,輕輕蓋上薄被,微嘆了口氣。 若是宮裡嬤嬤見了她竟任由小公主日間在水榭小眠,少不得要怪責她幾句。 可是,說句誅心的話,公主這身體還不知能不能夠得享天年,還不如由著公主心意,隻要不傷了身子,能鬆散自在幾天,就自在幾天吧! 在哪不是睡呢?何況,陛下也說啦,凡事讓小公主舒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