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麵這小姑娘將自己的未來安排得井井有條,祈寧之不由對個子比他矮一頭的楊鳴師妹肅然起敬。 “祁師兄,”楊鳴忽地俏皮一笑,“其實,挑中祁安之,除了剛剛我說的那些,是因為我還有些不磊落的思量。” “哦?” “都說世家重長子,令堂偏是愛幺兒。和你結親啊,隻怕我這個不得寵的兒媳要被令堂大人多少挑剔詰難,煩也要煩死!說不定,還要我費心費財來養小叔子,好歹還都要怪到我頭上——這話瑣碎粗俗,祁師兄你莫怪。” 祈寧之無力地擺擺手,這話直白而已,說的確是實情。 修道者,竟也擺脫不了凡俗男女的煩惱。 “而與祁安之結親卻是以上這些弊端一應俱無。愛子在我手下,你娘心裡再不高興也得捧著我哄著我,好東西也會流水價地送來。不然……” 楊鳴頓了一下,狡黠地一笑,打住不說了,祈寧之當然聽得明白——不然,楊師姐一個不高興,祁夫人的愛子可要受苦! 難怪她自己先將“不磊落”三個字擱在前頭。可是,能說出來,反而大大方方了。 “如此,才符合我聯姻的利益最大化。” 楊鳴最後總結了一句,將算計擺得明明白白,便是祁夫人當麵聽到也不敢發脾氣。 祈寧之抱拳一禮:“在下衷心佩服!” 這小姑娘年紀雖是沒他大,卻將自己的人生安排得如此透徹清醒,未來不可限量! 有的人,可能生來就是為算清世間百態而來的。 祈寧之心情突然舒暢了不少,一個令他鬱鬱生結的問題就此迎刃而解,真值得浮一大白! 祈寧之決定去找胡嶠對飲兩杯,草草告辭了聲,就要離去。 楊鳴卻是喊住他,笑著問道: “祁師兄,恕我冒昧,既然我解決了你的難題,你可否答我一個問題呢?” 祈寧之舉步又落,他雖然此刻心情輕鬆,可看到楊鳴探究的眼神,便知這問題隻怕沒那麼好答,心裡謹慎,麵上卻隨意: “楊師妹盡管問來。” “祁師兄,你如此排斥這件事,雖然你剛剛說隻是你不樂意聯姻而已,可我總覺得你有些心事。敢問,可是因為……你心裡有人了?” 祈寧之心裡一突,卻是笑著搖搖頭: “楊師妹你想多了,我祈寧之不會輕易喜歡一個人的。我心裡隻有大道,我豈是為兒女私情耽誤前途之人?” 楊鳴不過一問而已,見他如斯答復,也算滿足了心頭好奇,告辭去了。 唉,小姑娘還是年輕,哪裡知道祁師兄的回答根本是避重就輕,偷換概念。 祈寧之躲過了楊鳴的好奇心,自己心裡卻忍不住又問了一遍自己:我,心裡是有了一個人嗎?心裡如果有了人,可以壓下蓋住嗎? 他不想耽於兒女私情。 隨著年歲漸長,他歷練的難度越來越大,遇到的危險也越來越多。 她也會同樣。 修道之途,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也許一個意外,未來就斷在了歷練冒險的某個途中。 除了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還有修煉的每一道關卡就像隨即門閘一樣,多少被贊譽了多年的天才被突然關在了門外。 金丹、元嬰、化神,一道道關,多少雄心勃勃的英年修士止步於此。沖過去,是坦途。被攔下,便沒落。 昨日還比肩同行的夥伴,從此就是天壤之別。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她的未來會是什麼樣。 他不想誤人誤己。 先這樣吧,按住自己的心……看緣分,看運氣,如果他的心和她的心能在未來——光明的未來——相遇,那就不再回避。 祈寧之覺得自己作出了最理智的決定。 他向來是個理智的人。 …… 幼蕖並不知道遠方有人為她思量良多,她正忙著準備去外山的歷練。 雖然外山比宗門外的歷練少了許多莫測的險阻,可這是她頭回帶隊,帶的還是兩個未築基的外門小弟子,人家跟著她,不僅要收獲物資,還有經驗、見識、配合意識、團隊精神,這都是影響長遠的無形財富,她可不能耽誤人家。 除了準備了些煉氣弟子合用的器物,幼蕖還將自己歷練的一些心得羅列在玉簡上,屆時交給柯辰與韓冉冉。 她雖然自己還沒成為老弟子,卻不妨礙她對新來外門的小弟子懷有憐惜扶助之心。 看著她們猶帶稚嫩的臉龐,幼蕖總會想起自己幾年前的模樣,便想著也在這兩個小姑娘的成長路途上扶一把。 約好了在停雲臺匯合,幼蕖先一步來到此處,在臺上徘徊良久。 停雲臺位於半山腰,平整闊朗,往來方便,上清山弟子多愛在此聚集。 從前少清山每次小地繹鏡裡的歷練,便是從停雲臺開始。那時她與哥哥們笑語不斷,嬉鬧不已。 再至此處,孤身一人,黯然神傷。 摸摸自己的芥子囊與墨玉環,想起七哥八哥曾在這裡爭著給她塞零嘴兒,哥哥們圍著最小的三個取笑起哄,她心裡大慟。 幼蕖按了按微濕的眼角,不由望向西北的天空,千萬裡之外,那座渺無人跡的冰雪絕域,冷卻了她七哥八哥的熱血與溫情。 上次在明家山莊外,隻見到了變瘦變高的八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知道七哥是不是也變得那樣性情古怪而充滿戾氣? 那樣貼心的七哥,那樣可親的八哥,為什麼會變得這樣? 一念及此,幼蕖突然心裡如遭重錘,踉蹌得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坐在地上。 她怎麼能苛求?他們身在魔門啊! 七哥八哥被簡之行和丁昊擄去時,才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心境一片乾凈純粹,從沒經歷過險難黑暗。 魔門遍地蛇蠍、刀山火海,七哥八哥如果還保持著從前的天真熱血,必然是無法活下來的! 要從少清山的老七老八,變成苦寒雪頂的黑白侍尊,超然於魔門三大宗主之外,擁有自己的勢力,必然要通過許多魔門的考驗,在無數懷疑與冷眼中博得生存之機。 魔門還有那麼多鬼魅伎倆,足以侵染人心。 所以,七哥八哥變成那樣,是情勢所逼,並非他們心甘情願啊…… 所以,盡管她怨恨失望,可心裡,還是盼著他們回來的吧…… 許久以來,幼蕖不敢觸碰心裡的這塊痛處,不敢回憶也不敢想。 今日身臨停雲臺,往日笑語猶在耳畔,七哥八哥的笑臉阻擋不住地閃現在眼前,許多念頭一下子炸開,亂紛紛地湧了上來。 她錯了。 她不該恨上八哥的,即使他用了非常手段,想迫她跟他回大雪山。 她隻知道恨他辜負了師父恩情和教導,恨他變了純良性子,卻無視他遭遇了什麼,那她和那些逼他害他的魔頭有何區別? 幼蕖心痛難已,她的八哥,還有七哥,是經歷了什麼慘酷折磨,才變了性情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