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課結束後,赫斯塔再一次來到了文匯樓九層,莫利的辦公室依然關著。她在這扇緊閉的大門前站了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她渴望見到莫利,她想親耳聽聽莫利對這件事的看法。她想問莫利是否清楚今天下午督導組的行動……這樣的行為,她是否認同。 離開文匯樓的時候,成曉淑追了上來。 “簡!” 赫斯塔回過頭,“曉淑?” “我就記得你今晚在這邊有課,”成曉淑跑到赫斯塔身旁,“我下了課就往你教室去了,結果等了半天還是沒等到你人……我記錯地方了嗎?” “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和你解釋一下我銷投訴的事,我……” “林驕已經和我說過了。”赫斯塔望著她,“左文韜後來有找你的麻煩嗎?” 成曉淑搖了搖頭,她喉嚨微動,目光下移,“我……我這兩天一直在想……” 成曉淑的話停在半空,赫斯塔等了一會兒,忽然拉起成曉淑的手臂,“邊走邊說吧。” 兩人沿著校園的林蔭路漫無目的地走著,成曉淑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話頭。她感覺到赫斯塔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但她仍然迫切地想要從赫斯塔這裡得到原諒。二者的沖突令她倍感煎熬,更無力化解——原先她隻想為自己不得已的怯懦解釋幾句,然而此刻她又從自己的言行中抿出了幾分虛偽。 赫斯塔邊走邊做著拉伸,見成曉淑不開口,她便談起了下午的遭遇。 “……也不奇怪,”成曉淑低聲道,“我之前就和你說過的。” “嗯,我記得。”赫斯塔低聲道,“你不相信莫利會插手。” “也不是莫利的問題……”成曉淑深吸了一口氣,“這整個係統都是爛的,你能指望誰呢?” “哈哈,我覺得莫利還是可以指望一下。” 成曉淑不由得皺起眉,她抬起頭看向身旁的赫斯塔,“為什麼?” “總之這兩天我多跑兩趟文匯樓,”赫斯塔說道,“等見到莫利了再說。” 成曉淑抬手按住了眉心,“……如果我能再勇敢一點就好了。” “嗯?” “對不起。”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看向身側,“誰?我?” “對不起……”成曉淑再次說道,“對不起,簡,我是個逃兵,如果我能再勇敢一點,你現在就不用一個人麵對這些……” 赫斯塔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左手——在這個瞬間,她嗅到了眼淚的預兆。這並不是一種氣味,而是一組由聲調、手勢、驟然減慢的步速等一係列細節共同組成的線索:成曉淑似乎是要哭了。 赫斯塔的表情嚴肅起來,“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沒有怪過你。” “我知道,但是——” “而且我很感激你那天站出來聲援我,我沒法和你說太細,但這個舉動對我很重要,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那種‘重要’,它實實在在地幫助了我。” 成曉淑隻是搖頭,這些話在她聽來隻是一種言過其實的安慰——輕飄飄的幾句話又能有什麼“實實在在”的作用?她努力遏製著自己的鼻酸,現在流淚就太誇張了,赫斯塔都沒有哭呢…… “我眼下最大的問題也不是這個左文韜,他對我造成不了什麼傷害……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落不下錨。” 成曉淑再次顰眉,赫斯塔拋出的新話題將她帶入了一個新框架,她強行按下了心頭的愧疚,試圖恢復呼吸的節奏。 “……什麼錨?” “怎麼說呢,”赫斯塔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我最近常常有一種想抓住什麼的感覺,但不得法。” 她一麵說著,一麵抬起兩臂,試圖在一個懶腰之後用雙手按住後腦勺。等發現這是徒勞,她輕籲了一聲,轉著脖子活動了一下肩頸。 “這就像是……周圍一切都在快速變化,好像激流,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被激流裹挾,而一些規則沉在水下麵,每當你想要抓起什麼細看,它們就已經過去了……你身處其間,也一樣被水流帶著走。” 成曉淑試圖理解。 “……是因為不習慣十四區這邊的生活?” “恐怕是宜居地。”赫斯塔低聲道。 “宜居地?”成曉淑十分詫異,“你以前都在荒原地區?” “是也不是,總之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很新奇,”赫斯塔笑了笑,“就像一艘航船飄在陌生的海域,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你無法錨定自己的位置,隻能不斷地探索觀察——這裡是主航道嗎?這裡常有風暴嗎?這一帶劫掠者眾多嗎?” “你需要尋到一處港灣?” “我需要尋到一些信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什麼樣的信號?” “任何信號,”赫斯塔輕聲道,“任何信號都是一種反饋,我必須不斷發出自己的信號,以期得到同行者的消息。” “……聽起來很危險,”成曉淑沉默了片刻,“如果你是在獨自航行。” “你是說暴露自身位置嗎?”赫斯塔問。 “嗯……” “還好,”赫斯塔輕聲道,“這是風險和收益的問題,畢竟發出聲音的人才能得到回應,所有人都是這樣。” “那如果……你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反饋呢?” “如果始終沒有任何反饋,”赫斯塔望著前路,“我就會知道,我已經偏離了此地的主航道太遠。” 昏暗的操場上,成曉淑再次望向身旁的人,赫斯塔也正望著她。 “所以你不用道歉,”赫斯塔輕聲道,“你已經做了很多,我真的很感激。” …… 周五。中午。 赫斯塔早早來到教室,她已經將自己的稿子背得差不多了,想到今天即將見到陳老師,她心裡隱隱有些期待——或許下課後她可以去向陳老師打聽一下卡嘉夫人的背景,這兩人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然而,才踏進教室,赫斯塔就看見第一排坐著左文韜本人。 他謝頂的腦殼在一眾年輕人之中顯得格外顯眼,他左手搭在椅背上,懶散而愜意地架著腿,身前的桌麵上隻放著一部手機,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