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赫斯塔的心緒開始翻滾,俞雪琨體貼地移開了目光,以免自己的洞察進一步挫傷這個已經惱羞成怒的年輕人。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誰重要麼?”赫斯塔咬緊牙關,“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 “是誰不明白?”俞雪琨接著道,“好好想想這段時間你們的相處,想想她總躲著你的時候,你是什麼狀態,她是什麼狀態;再想想你們關係漸漸融洽的時候,你們倆又分別是什麼狀態……還用我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那要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就這麼看著她回去?看她繼續被蠱惑到下一個米哈伊洛那裡,還是卡嘉夫人那裡?” “首先,尤加利現在還沒有做出決定,其次,她就是再愚蠢,再不知好歹,也不意味著她就得拿自己的人生來滿足別人的願望。” “誰的願望?你想說什麼,你想說這都是我的願望?”赫斯塔一下從長椅上跳了起來,她激烈地揮動左手,“擺脫那個糟糕的家,希望她的人生變好……難道這些都僅僅隻是我的人生願望?” “你哪怕多花一秒鐘來想想呢?”俞雪琨也抬高了聲音,“尤加利什麼時候說過她要擺脫自己的家,至少我從來沒有聽到她表達過這一層意思。從離開梅郡起,她一直都在掛念她的媽媽她的妹妹她的弟弟,是你迫切想要看到她‘離開’,是你迫切地想要看見她‘變好’,而且很顯然你們倆對‘變好’的定義有出入,天哪,簡,總不至於你到現在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赫斯塔短暫地怔了一瞬。 盡管中午還沒來得及吃東西,但她還是感到了一陣強烈的反胃。她凝視著俞雪琨的臉,試圖辨別對方究竟是真心實意地這麼想,還是胡亂說了些過分的話來表達諷刺。 然而此刻的俞雪琨看起來如此冷靜,赫斯塔簡直不敢相信,她們會在一件如此直白的事情上產生分歧。 “……如果我當初沒有堅持,尤加利現在說不定已經懷孕了,”赫斯塔沉聲道,“你看到前天鬆雪原日報的報道了嗎,你以為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米哈伊洛還會按原款結算?難道我做得不對?難道我當初就應當袖手旁觀——” 俞雪琨的目光中顯露出些許復雜的悲憫,“所以你幫助一個人,就是為了將來某一刻脅迫對方聽從你的指示?” 赫斯塔痛苦地抓起了頭發,“……為什麼什麼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就完全變味了呢?” “簡……” “你住口吧!”赫斯塔厲聲道,“你贏了!你勝利了!我再也不要碰這攤子事了!” 俞雪琨坐在原地,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她看著赫斯塔頭也不回地跑遠,一時有些猶豫。 俞雪琨靠在了長椅上。 剛才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呢。 …… 赫斯塔一路狂奔回家。 她感到自己身體裡有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一旦停下來,她就會被這團火焰吞噬。這種感覺是如此叫人痛苦,以至於她無暇去想任何事,隻是專心瞧著眼前的路。 一到家,赫斯塔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就小跑著沖進了房間,一頭撲倒在床上。 手機震了幾次,赫斯塔點亮屏幕看了一眼,發現尤加利接連發來了四條消息,但她沒有打開就將手機推到了一旁。 俞雪琨的話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煎熬得她透不過氣來。 是嗎?一切是像她說的那樣嗎? 這懷疑令赫斯塔感到一陣悚然——她在十四區建立的人際關係中,克謝尼婭與尤加利無疑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兩段,然而她怎麼能想到,到今天,她與這兩人的交往竟都籠上了一層道德迷雲:似乎她對她們當中任何一人的情感都不純粹,都混雜著她自身的某種私心。 赫斯塔蜷成了一團,她的臉仍因持續的長跑而漲得通紅,她把枕頭拉來蓋在眼睛上,翻身的瞬間,口袋裡的備忘本滑了出來。 赫斯塔漫無目的地抓起本子翻看,忽地看見自己上周日寫的那首小詩。 那個料峭的寒夜仿佛忽然沿著文字傳了過來,然而,這凜冽的感覺隻存續了片刻,便忽然令赫斯塔感到更加羞愧。她取出懷裡的筆,暴躁地將那首小詩劃去,並在原先的標題下重新書寫: 我是。 我是一個爛人 生活在一個爛糟的地方 過著我爛糟的人生 …… 入夜,睡得昏昏沉沉的赫斯塔聽見客廳裡傳來一陣響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有誰在搬東西。 窗外在下雨,雨勢頗有越落越沉之勢,赫斯塔起身開窗通風,雨水的寒涼立刻驅散了她所有的睡意。 她推開臥室門,隻見客廳地上堆滿了小物件。徐如飴和丁雨晴正在收拾,丁雪陽坐在餐桌旁邊,同兩人聊著天。 “晚上好。”赫斯塔走到三人中間,“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感覺家裡東西太多了,在做整理,”丁雨晴直起腰,“有些東西可以扔到回收站,有些東西可以直接進垃圾箱了。” “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過你可以看看那邊藍袋子裡的東西有沒有你需要的,”丁雨晴指了指角落一個敞口的大塑料袋,“有一些我的書、文具、衣服呀之類的東西,明天社區會派人過來收。” 赫斯塔默默點頭,她走到藍塑料袋邊上看了兩眼,然後席地而坐,“你們在聊什麼?我剛才好像聽到誰在說火災?” 丁雨晴一下笑了起來,“不是火災,沒有火災,是在講我姐姐小時候的事——她點火燒外婆的衣櫃,差點就把外婆整個院子給燒了。” “燒衣櫃?”赫斯塔不解,“為什麼要燒衣櫃?” “因為外婆偷偷把我姐姐從小養到大的兩盆鐵樹給賣了——姐,你來講!” 丁雪陽笑了一聲,“講什麼講,小時候做事不計較後果,那次差點釀成大禍,又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情……” “怎麼不是,自從你在她房子裡點了火以後,她不是就沒有再強迫你到她那兒去住了嗎?”丁雨晴道,“可見你那把火點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