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天鉞星的弱點(1 / 1)

上官槿匆匆離去,並不是返回衙門處理公務,也不是忙著去做緊急的殺鬼任務。 她隻是心緒紛亂。 她的臉緊繃著,嘴角旳弧度因為強裝微笑而顯得僵硬。 她發現,今天與顧旭當麵交談的時候,自己很難再像以前一樣,保持著毫無瑕疵的笑容,和優雅從容的風度。 此時此刻,她正循著直覺,在洛京城的大街小巷間,漫無目的地行走。 春意融融,暖風習習。 陽光把地上的磚石染成了燦爛的金色,仿佛塗了一層蜂蜜。 路人談笑風生,小販連連吆喝,夾雜著風聲與馬蹄聲,形成聲音的波濤,一潮又一潮地湧入她的耳中。 但周圍的一切喧囂,都仿佛與她有著遙遠的距離。 她仍然仿佛滯留在寒冷的冬季。 不知不覺,她沿著人群熙攘的石拱橋,來到了洛河的北岸。 相比權貴官僚們紮堆居住的南岸,這邊房屋挨挨擠擠,街道混亂骯臟,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煤煙、垃圾、汙水、馬匹糞便等等的復雜氣味兒。 對於這股氣息,上官槿非常熟悉。 因為她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路邊有家狹小簡陋的客棧,掛在門頭的牌匾早已褪色,看不清楚上麵的字樣。幾個少年少女在裡頭打雜跑堂,招呼客人,忙得大汗淋漓。掌櫃則懶洋洋地癱在一把破舊的竹椅上,嘴上罵罵咧咧,催促著夥計們快點兒乾活。 很多年前,上官槿也是這群夥計中的一員。 幼時的她,是個又黑又胖的醜丫頭,五官也還沒長開,同伴們經常因她的相貌而嘲笑她,給她起了“母豬”、“黑熊”等難聽的綽號,掌櫃也看她不順眼,時常找借口責罰她,嫌棄她笨手笨腳。 那無疑是一段昏暗無光的日子。 這樣的環境,使得她一度變得敏感孤僻,也讓她的內心深處充滿了對“美”的渴望,向往著世間美好的事物。 她曾以為,隻要擁有了“美”,就能擺脫別人的冷嘲熱諷,變得受人歡迎,被人喜歡。 直到驅魔司司首洛川找到她,把她帶到衙門。 她搖身一變,從客棧中的打雜丫頭,變成了大齊王朝的官吏,變成了掌握著非凡力量的修士。 那一天,她看到往日不可一世的掌櫃,在洛司首的麵前奴顏婢膝、誠惶誠恐那一天,她看到那群嬉皮笑臉的同伴,在洛司首的麵前戰戰兢兢、噤若寒蟬那一天,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經欺負她最多的壯碩少年,哭哭啼啼地懇求她高抬貴手、饒她一命。 於是從那以後,上官槿明白,除了“美”之外,“權”與“力”也可以讓她變得受人歡迎,受人尊重。 想到這兒,她輕輕搖了搖頭,施展“流星走月”,離開了這個充滿了辛酸回憶的地方。 片刻後,上官槿來到了驅魔司總部衙門的院落邊上。 這裡可以說是她的第二個家,是她工作、修行、成長、磨礪的地方。 因為見識過他人的前倨後恭,她比衙門中任何人都要更努力、更拚命。 天未亮時,她就在院中迎著晨風,揮劍起舞夜半三更,她則待在寂靜的藏書閣中,默默閱讀各類修行相關的典籍。 除此之外,她還嚴格控製自己的飲食,研究妝容打扮之術、待人接物之道。 過去的日子在她內心深處留下深深的陰影。 她想要出人頭地,希望自己未來的生活能充滿光明,再也不要遭遇別人的冷眼相待。 後來有一天,洛司首把她和楚鳳歌叫到了麵前,以並不是很嚴肅的態度,用占星術嘗試性地卜算了二人今後的命運。 他說楚鳳歌的命格是“天魁星”,乃貴人之星,自帶浩然之氣,熱衷濟弱扶傾,為他人鋪設前程。 楚鳳歌很認可“浩然之氣”這個說法,卻對“為他人鋪設前程”不以為然他覺得他自己是未來的天下第一,這世上其他人都不配由他來輔助。 上官槿則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說以他愚笨的腦子和低微的能力,估計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幫助別人了。 接著,洛司首又說,上官槿的命宮主星是“天鉞星”,同樣也是貴人之星,溫和仁慈,有同情心,喜暗中助人。 這回輪到楚鳳歌來嘲笑她了。 楚鳳歌斜瞥著她,語氣尖銳地說,如果像她這樣的人都能稱得上“溫和仁慈”,那麼這世上所有人就都是大慈大悲的聖人了。 洛司首沒有理會兩人的拌嘴。 他繼續跟他們講了“天魁”與“天鉞”的弱點。 “天魁”的缺陷是自負固執,一旦誤入歧途,就容易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 “天鉞”的問題則源自於它的桃花屬性,一旦萌生情愫,便容易為情所困,陷入泥沼,難以自拔。 聽到這話,上官槿皺起眉頭,沉默不語。 她自認為自己是個自私而冷酷的人,自從進入驅魔司衙門的那一天起,便在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的人,竭盡全力向高處爬。 她並不覺得自己會對什麼人動感情。 隻不過,司首大人說的話,她不敢不認真地去對待。 作為一個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她暗暗下定決心,倘若自己的心裡真的竄起火苗,就要在第一時間將其掐滅。 她不能讓自己擁有弱點。 也就是在那一天,司首大人把“天魁”和“天鉞”兩把寶劍分別交到他們的手中,成了他們各自的本命物。 “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最後,洛司首囑托道,“今後你們可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一定要時刻反省自己。” 幾個月前,同樣在驅魔司總部的觀星臺上,通過司首洛川的那一麵能夠知曉世間萬事的神奇銅鏡,上官槿第一次見到了顧旭的身影。 那時她心頭想的是:“這少年長得真好看。” 俗話說,人越是缺什麼,就越會在意什麼。 作為一隻曾經的醜小鴨,上官槿就對美貌這東西格外關注,遇到長得好看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多看兩眼。 而顧旭又好看得格外出眾。 不隻是清,不隻是俊,不隻是姣好。 而是清俊疏朗,孤絕卓絕。 上官槿曾把楚鳳歌的長相形容為“秀氣”,把昭寧公主描述為“雍容”,把趙嫣概括為“妖媚”。 那麼在她的眼裡,顧旭便具備著一股出塵脫俗的“仙氣”,像是墜入凡塵的謫仙一般,似乎遊離於人間之外且隨著他境界的逐漸提升,這股氣質正在變得愈發明顯,愈發濃烈。 在後續的相處中,上官槿還發現,顧旭不僅僅外表出眾,而且天賦異稟、才智出眾。 他正以一種光芒閃耀的姿態,在大齊王朝迅速崛起,從沂水縣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吏,變成了洛京城中萬眾矚目的天驕。 容貌,力量,天資,名望 在他的身上,好像有她一直以來渴求的一切。 可是,像他這種深受上蒼眷顧的人,卻在修行方麵,比她還要更加努力,更加拚命。 看他那廢寢忘食、不舍晝夜的模樣,就像是有人拿著鞭子在後麵催促他,不刻苦修煉就會被打死一樣。 “他為何要這麼拚命?” 上官槿忽然對這個少年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她在驅魔司裡搜索權限範圍內關於他的一切消息,在嶗山遺跡之行中接近他,向養傷中的時小寒詢問他的過去,與他在元宵夜結伴同行,主動邀請他參加“溫故壺”幻境的試煉,陪他一同去購買洛京的新宅,甚至跟著他去了一趟臨安城 有意或無意地,她創造了很多跟他相處的機會,隻為撥開籠罩在他身上的重重迷霧,去更多地了解他。 然後她發現了他身上更多的閃光點 比如在危機麵前淡定從容,為身邊人兩肋插刀,對王侯將相和平民百姓的一視同仁、平等對待 她本以為,自己對他懷有的心思,不過是好奇罷了。 她也早就清楚,顧旭和時小寒關係密切,又患難與共,日後不出意外,將會結成金玉良緣。 然而不久前,當她真正聽到他們兩人訂婚的消息時,她卻莫名地煩躁不安,仿佛一個踉蹌,靈魂跌下了斷崖,墜入了深淵。 “原來這就是天鉞星的宿命啊,”想到這裡,她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笑容,“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呀。” 這一瞬間,她的腦海冒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想要在他婚禮的那天,騎著駿馬,拎著寶劍,像那些熱衷“搶親”的西北蠻族一樣,大搖大擺地去劈斷那花轎的抬桿。 但她很快就把這個念頭逐出腦海。 既然“為情所困”是天鉞星的弱點,那麼她就應該竭盡全力去抑製它,去避免它。 於是她伸手理了理鬢角被風吹亂的發絲,跨過衙門的門檻,穿過長長的走廊,徑直朝著屬於自己的那間靜修室走去。 途中,不少同僚向她行禮問候。 她向他們點頭微笑,但她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笑意。 待步入靜修室後,她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了數十張精致的工筆畫。 她曾在顧旭麵前以隨意的口吻說過,要借助自己“天算”神通,把整座洛京城畫下來,記錄下每個角落裡的美景。 她也確確實實地在做這件事情。 隻是畫中的每一個地方,對她來說都是很特別的。 驅魔司的觀星臺、正平坊的四合院、龍門書院的涼亭、高大巍峨的北城門都是他和她一起待過的地方,留下了他們兩人共同的足跡。 作為一名第四境修士,上官槿近日已經隱隱感受到了突破第五境的契機。 她知道,如果自己采用最簡單粗暴的“斬七情”破境之法,用真元之火將手中的畫卷全部焚毀,借此斬去七情之中的“愛”,便能步入“孟婆亭”,晉入。 她的資質隻有四品,比不上像楚鳳歌、蘇笑、趙嫣這樣的天才。 但她硬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在修為上並沒有落後他們太多。 隻需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擺脫“天鉞星”命中的弱點,躋身大齊王朝最耀眼的天驕之列,收獲到他人欣賞、羨慕乃至於敬畏的目光。 那無疑是她曾經無比渴求的東西。 她在席子上盤膝坐下,盯著麵前的畫卷,一動不動。 陽光穿過雕花窗欞,照在她的臉上,撫摸著她如墨的黑發,勾勒出她纖瘦的輪廓,細柳般的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寧靜的眼。 時間緩緩流逝。 洛京城的鐘聲響起了幾次,陽光也在房間裡悄悄地旋轉挪移。 但上官槿手心裡的真元之火遲遲仍未點燃。 待到黃昏降臨,屋子裡的那抹陽光徹徹底底地消失不見,她才幽幽地嘆了口氣,理了理衣裳,緩緩起身,把畫卷重新收回了儲物法寶之中。 她終究還是放棄了用“斬七情”破境的打算。 “你在想什麼呢,上官槿,”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復雜的笑容,在心頭對自己說道,“斬七情可是一種有缺陷的法門,它能讓你走得更快,卻不一定能讓你走得更遠。你的理想一直都是成為洛京城備受矚目的大人物,怎麼能貪圖一時的破境速度,而選擇走捷徑呢? “還是給我靜下心來,去尋找一種更完美的、沒有後患的破境之法吧!” 話雖是這麼說。 但上官槿心底卻清楚,這不過是個借口。 其實,她隻是放不下罷了。 與此同時。 顧旭返回屋中,從盒子中取出上官槿送的禮物。 這是一把金剪刀。 剪刀是大齊王朝婚嫁中常見的禮物。 一方麵,剪刀能用來裁剪衣服,象征媳婦心靈手巧,也代表新人婚後衣食無憂,綾羅綢緞,應有盡有另一方麵,剪刀用來剪斷東西,表示與過去的生活、過去的感情統統一刀兩斷,從此步入全新的生活。 “謝謝。”顧旭輕聲道,同時把剪刀收了起來,跟別人送給他的訂婚禮物擺在一起。 隨後,他在席子上盤膝坐下,服下丹藥,進入極致專注的修煉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