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歷二十一年,四月十九,嚴州。 清晨的薄霧漸漸消散,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嚴州城的街巷中,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林山從屋裡提出一簍火藥和硝石,李安之默默地坐在石磨盤上發呆。 “林山大哥還會做……煙花?” “是呀,”林山頭也不抬地回道,“人在江湖,多一門手藝,也就多一條活路。” “林大哥……從小就是手藝人?” 林山忽然怔了一下,但語調依然平穩:“不是,以前……是華山劍場弟子。” “啊?” “是呀,我聽到你向子溪自我介紹的時候說自己是劍場弟子,還是頗為感慨,不過我在劍場的時候,你應該還沒出生了吧。” “我自幼就在華山……” “啊那算起來我們似乎應該有一麵之緣,我十歲的時候被父親送去了劍場,當時候劍場還處於鼎盛時期,隻可惜,我是沒有任何學武的天賦,待了三年就回來了。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林山發出了一聲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嘆息,忽然他盯著屋裡的桌子,叫道:“哎呀,子溪早上走得急,忘了吃早飯了,安之少俠,你能幫忙送一下嗎?” “林大哥何不自己去?” “唉,子溪現在肯定在生我的氣,況且我這裡手頭的活還有很多,文大人今晨訂了一大批煙花,子溪應該在煙水漁村,出城後一直往北。” 李安之推脫不開,又擔心林山的安危,忽然心生一計,從袖口裡摸出莫問送的鴿哨,叮囑他說:“林大哥,有事的話,吹一下這個鴿哨。” “放心吧。” 大歷二十一年,四月十九,煙水漁村。 “魚姐姐,這是林大哥托我送給你的飯,林大哥十分惦記你呢。” 遠遠看到魚子溪正在蹲著給一個老人號脈,藍井在旁邊興致勃勃地看著,李安之快馬加鞭趕過去,幫著林山說幾句好話。 “對呀魚姐姐,林大哥心裡還是有你的。”藍井也試圖打個圓場。 “誰要他關心了,真是木頭……整天就知道吃,好像除了吃的就沒別的一樣。”魚子溪嘴上依然倔強,但心裡還是很開心,她補充道:“不過還是謝謝李少俠親自趕來,晚上我做一頓大餐好好犒勞你們!” 他的注意卻被吸引走了,村口,一名白衣男子正和一位農民交談,白衣男子……似乎在哪裡見過,他裝作沒事一樣地小心走了一步,想聽聽他們在聊什麼,但由於距離遙遠,隻能斷斷續續聽到幾個詞: “那人……七尺……” “刀疤……大火……” “不曉……村裡沒……” 白衣男子忽然舉起手,示意結束對話,接著轉身走開,李安之心臟狂跳,隻好裝作沒事一樣繼續路過。 “這位大俠……”那位農民先說話了。 “啊?” “俺……俺叫胡清乙,是煙水漁村的農民,大俠認得魚菩薩,俺……想讓她給俺娘子看看病……” “魚菩薩……是魚子溪?” “哎正是,魚菩薩心地善良,醫術高超,她經常給俺們這些窮人看病,並且不收取一分診費,隻是……一直麻煩她,俺有點不好意思。” 李安之心下覺得有些奇怪,隻好帶著胡清乙向魚子溪和藍井走去。 “龐老人家得的是癔癥,還得再開些方子……哎,胡大哥,有事嗎?” “俺想……” “兩位少俠,你們可以先跟老人說說話,也可以緩解他的病情……” 龐老人目光呆滯,茫然地盯著遠處的群山,他似乎和其他老人一樣,很輕易地就陷入對往事的回憶,即使對方正和他聊著某一個話題,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歲月的長河、穿透時光的囚籠,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輸給了模糊的記憶,記憶在風中搖曳,可他怎麼也抓不住。 良久,他回過神來,直勾勾地盯著藍井,她的臉有些紅。 “喲,多俊俏的小姑娘……小姑娘你多大了?” “十九……” “哪個村的?有人說媒嗎?沒有的話……給我當兒媳婦吧。” 藍井的臉“唰”地通紅,她不知所措地說:“這……老人家你說什麼呢,我好端端地,怎麼會說嫁人就嫁人……” “誒?瞧不上我龐子福的兒子?唐家村誰不知道,我龐子福的兒子力氣最大,打的獵物最好!” “等等!”藍井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她遲疑地問道:“老人家,這裡……不是煙水漁村嗎?” “什麼煙,什麼水,小姑娘,你說什麼胡話呢,這裡是地地道道的龐家村。” “老人家……”藍井匆忙拿出一張圖,放在老人眼前問道:“您……對這兒有印象嗎?”這張圖似乎是從一套卷宗上扯下來的殘頁,上麵畫著一個平平無奇的小院,樹林掩映中,一棟二層小樓樹立其中。龐子福老人瞇著昏花的老眼,他盯著看了一下,突然摔倒在地。 “老人家,老人家!你怎麼了?” 他們趕忙扶起,龐子福以一種奇怪的聲音怪笑著,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露出邪惡地笑容,聲音變得毛骨悚然,他仿佛地獄而來的使者,冷酷無情的進行著宣判。 “死了……都死了……好大的火……哈哈哈哈……” “老人家,你見過這裡對不對?老人家!” “火啊……那個惡魔……” “藍井!”李安之喊道。 “老人家!”魚子溪匆忙跑出來,“藍井妹妹,老人家有癔癥,不要再問了!” “對不起……”藍井低下頭,“隻是……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魚子溪轉向李安之,說道:“李少俠,我這裡還有很多事,胡大嫂還需要抓藥,你帶藍姑娘先回吧。” 她的口吻和語氣似乎容不得人質疑,藍井一言不發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村口走去。 夕陽的餘暉灑向白墻黑瓦的嚴州小屋,藍井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李安之隻好幫林山一起趕製煙花。 “這煙花是……文長庚大人要求的?” “是呀,文大人是位愛民如子的好官,十多年前發生了一場礦難,死了十幾個人,文大人至今都貼心贍養著他們的家人,在他治下十幾年間,嚴州城從來沒有發生惡性事件,百姓安居樂業。為他打造些煙花,也是應該的嘛。” “這煙花……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體量極大……我做了一天,才隻做了一小部分,”說著林山嘆了口氣,“看來剩下幾天都要忙這個事了,不過文大人給的報酬也挺可觀的。哎,子溪怎麼還不回來?” “啊!”李安之忽然站起身,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鴿哨沒有吹,可敵人絕不會一天之內沒有一點行動,難道…… 藍井打開房門:“我們分頭找!” 夜幕落下,李安之忙碌地穿梭在江南山林中,一輪明月依然掛在天空,但讓人分外寒冷。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路旁,他似乎低頭凝視著什麼,四下無人,李安之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拱手施禮,問道:“這位先生,請問……” 白衣男子伸手示意他安靜,接著靜靜地看著草叢,一隻蝴蝶正落在一朵紫色的花朵上,緊接著,蝴蝶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掉下。 “你看這花……外表光鮮亮麗”他緩緩地說道,俯身將花朵拾起,“可是隻要一個小小的花瓣,就能毒死很多人……” 他的語氣像是在嘮家常,可依然給人森森寒意,月亮被雲遮住了,大地漆黑一片,李安之握緊了腰上的長劍。 “他們已經找到了,就在前麵。” 黑暗中,他隻能聽到這句話,他摸黑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直到月亮重新鉆出雲層,柳樹下,站著三個人。 林山扶著胡清乙,問道:“胡大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魚菩薩和俺采藥,俺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藍井驚喜地叫道:“安之!”林山依然憂心忡忡,眉頭緊鎖。地上放著一封信: 林山: 魚子溪在我手上,子時之前製好圖紙上的零件,放在此處,如若不然…… 無名 官道上兩人騎馬疾馳而來,正是文長庚和江南的王捕頭。林山慌忙拜倒在地,文長庚將他扶起,安慰道:“怎麼了?” 林山將事情和盤托出,文長庚握緊拳頭,義正嚴詞地說:“魚子溪醫師為嚴州做了那麼多好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本官絕不會坐視不管,看來,賊人想要零件換魚姑娘,這零件有什麼用處?” “不知道……可是,現下隻有大人您能救子溪了!” “貿然進行交易,恐怕……” “人命關天!你不會是不想救魚姐姐吧!”李安之慌忙拉了拉藍井的衣袖,她依然質問著,幾乎都要拔出刀了。 “女俠說的哪裡話。”文長庚揮手製止了王捕頭,和顏悅色地解釋道:“本官隻是在想……有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文大人,”李安之開口道,“賊人要的是零件,零件到手之前,魚姐姐一定沒事,大人何不埋伏人手在此處,子時一到,便能一網打盡!” “好主意!”文長庚拍手稱贊,又向林山說道:“林大師不妨先做好零件,以備不時之需。” “我先做零件。”林山說著向嚴州城的方向走去。 月亮再次隱沒在雲間,江南大地一片漆黑,正如波瀾橫生的江湖,和風雨飄搖的個人命運。個人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堪一擊,向往一蓑煙雨任平生,可江湖,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李安之望著林山遠去的身影,黑黝黝的山脈連綿起伏,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今夕何夕,青草離離,明月夜送君千裡,等來年,秋風起。 他又想到了破招、雲想容、莫問、藍井……他們如同飄飛的蓬草,在煙雨江湖中踽踽獨行,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第一卷一蓑煙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