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在梧桐缺處明(1 / 1)

大歷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文府別院。   那侍女沿著青石臺階緩緩爬上後山,她幾乎隻保持著一個姿勢,雙手交叉放在腰前,隻是機械的抬腿,全然沒有前後左右的觀察,隨著高度的升高,山間開始起霧,李安之和藍井尚需小心翼翼地盯著陡峭的石階,她卻完全不在意,頭也絲毫不低下看路。   拐過一個小彎,麵前出現一個涼亭,上麵掛著三幅水墨畫,侍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蹤,徑直上山回到了草棚裡,李安之環顧四周,他們早已出了文府別院的範疇,站在半山腰,白霧籠罩其間,幾乎如牛奶般濃密,他們走上前去,細細端詳畫作。   這三幅畫作畫的是完全同樣的場景,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院落,並且似是已經過了好幾年,第一幅畫作筆跡雜亂,紙張似是經歷了不知十幾年的風霜洗禮,像是完全不懂繪畫的新手所作,第二副畫作最為精彩,筆力遒勁、構圖細致、留白更是別有風味,這樣的畫作,就算拿去金陵參加所謂的名畫展也毫不遜色,隻是第三幅更加混亂,甚至連橫豎都無法打直,整個院落完全不能直視,畫作簡直連第一幅也完全無法比較。李安之心下存疑,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藍井仔細地盯著看,猶豫道:“這些畫作……筆觸卻是一樣。”   “什麼?這些畫作必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   藍井搖搖頭,說道:“安之,我前幾年為了在江湖上混口飯吃,乾過不少行當,在雲錦樓幫過忙、在飯館當過小二、也和一個好心的老畫師學過幾天畫,這提角的筆觸,完全是同一個人,根據紙張年代,這三幅畫也是一字排開……”   “那怎麼會?”   “怎麼會水平有很大偏差對吧?我遇到的那個老畫師,因為得罪了權貴被廢了雙手,走投無路恰好遇上同病相憐的我,他給我看過他恢復時的幾幅畫作,雖然比那些新手要強,手也經過不少名醫診治,但總是離巔峰差了很多很多,這種未知的意外對一個畫師是最影響的,我才,這作者恐怕也有相同的遭遇。”   “隻是一個侍女的住處不在別院卻在後山,旁邊的涼亭又莫名其妙的掛著畫,這些畫中一直出現一個宅子,實在是古怪啊!”   “眼下,隻能先回別院再做打算了。”   “藍姑娘,起得好早。”   “這不是專門一大早就起來等你了嘛。”藍井笑著整理了一下衣服,從背上把她標誌性的帷帽取下來戴上,指了指院裡的一大群人,說道:“文大人真是忙碌,今天天不亮就起來,這不是又在給下人布置洗劍英雄會的具體事項的嘛,哎說真的,我親眼所見才能相信,天下真有文大人這樣的好官,你來的那日,他晚上四更才睡,天剛亮就又起來去南麵的村子裡巡訪。”   李安之幫她扶好帷帽,問道:“破招呢?”   “那不是嘛,他一早就給我寫信,說自己要貼身保護文大人,大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就憑他那三腳貓的功夫,不把自己小命送了就不錯了,瞧,那些下人走了,咱們快去找文大人。”   文長庚見他們走來,作揖行禮,問道:“三位,昨夜的事情我已知曉,多虧兩位出手,還有這位破招先生自告奮勇前來幫忙,隻是,賊人現下何處,有線索嗎?”   李安之回禮答道:“賊人十分通曉文府內部結構,現下……不知何處,是我們的失職。”   “不不不,你們這些江湖豪傑心懷大義,前來相助,本官已然十分感激,看來,賊人已經潛入文府內部,說不定就潛藏在前來參加洗劍英雄會的人中!”文長庚嚴肅地推測道。   “文大人,我們還有一事不明,請大人指教。”李安之補充道,“昨夜一事……”   聽完敘述後,文長庚釋然一笑,解釋道:“這位侍女叫做霽,是家姊文有晴留給本官的下人,家姊在書畫一道頗有造詣,這位侍女想必也學會了幾分神韻,她向本官請求住在後山,本官便應允了。”   “那文大人的姐姐現在在哪裡呢?”   文長庚的神情忽然黯淡,低聲道:“家姊在外遊歷,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唉,我現在還長長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我和姐姐住在一棟小宅子裡,我每天用功苦讀考取功名,姐姐在外替別人作畫補貼家用……後來我染上眼疾,在一位雲遊四海的名醫的診治下終於痊愈,姐姐卻選擇外出遊歷……從此再也沒見過了。”他又正色道:“二位,現在要緊關頭是查出藏在文府的內奸!”   “我們來調查!”藍井拱手道。   “這些江湖豪士都住在西側廂房之中,有勞二位了。”   兩人異口同聲答道:“義不容辭!”破招似乎努力地比劃著想說些什麼,可在場的根本沒人搭理他。   文長庚揚天長嘆,思緒飄回遠方。   大歷三年,中原洛水鎮,文家小宅。   “庚弟,功課不要太辛苦了,若是這次考不中,還有下一次,家裡還有我呢。”   聽著姐姐溫柔的聲音,文長庚覺得十分溫暖,他更加下定了決心,搖頭答道:“姐姐,這麼多年全靠你賣畫補貼家用,我要是早一點考中,就能多為你分擔一點了。咱們文家世代為官,我不能讓祖宗蒙羞,我一定要入仕!”   文有晴欣慰地笑了笑,摸了摸趴在桌子前認真苦讀的弟弟的頭,笑道:“好好好,姐姐知道你誌向遠大了,為你煲了湯,趁熱喝吧。”說著從破舊不堪的碗櫃裡拿出一個臟兮兮、斷了一角的瓷碗。   “姐姐我來吧……誒,姐姐你臉上好像有臟東西。”說著便起身為她拭去,可是卻什麼都沒有,“奇怪,剛才有的,怎麼看不見了。”   文有晴關切地湊到弟弟旁邊,問道:“庚弟,你怎麼了?要讀書,可注意別傷了身體。”   “沒事……有點看不清,咱們家這宅子一百多年了,光線不太好……”   文長庚猛然驚醒,宅子!   他忙吩咐文秋來,快去把後山上涼亭裡李安之說的那幾幅畫拿來!   “哎哎,你們兩個是誰啊?”一個粗魯的大漢正坐在樹樁上,斜著眼看著走進來的李安之和藍井。   “大哥別急,”李安之好言好語地上去相勸,“您昨晚有沒有見過幾個蒙麵人?”   “什麼蒙麵人,沒見過,走開走開!”大漢揮舞著原本放在地下的酒壇子,不耐煩地吼道。   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女子插嘴道:“堂堂知州大人的府上……也會有賊人混進來?你們這洗劍英雄會也辦得太不牢靠了吧!”   剩下幾人都出言嘲諷,藍井將內心的怒火壓下去,開口道:“各位,安全問題沒弄好是我們的失職,可那幾個賊人十分通曉文府,恐怕是府內人員所為。”   “呦呦呦,小姑娘,鬧了半天原來是懷疑我們吶,你到不妨跟爺回屋,一並查查?”說著,大漢硬拉起藍井的手,李安之看不下去,劍鞘輕點,那人手腕吃痛鬆開,藍井一肚子委屈和怒火,他忙拉緊她,把她拽到身後,怒斥道:“像你這樣的人,怎會來到洗劍英雄會!”   那人眼看惹不過,灰溜溜躲到其他人身後去了,此時院內共計十五人,除去三人躲在墻角不管不顧,剩下的人將李安之和藍井團團圍住,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他右手持劍,指尖卡在劍鞘處,隻待若有危險,便指尖彈鞘而出,一劍逼退,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江湖聲譽什麼的通通靠後,先保住自己和藍井的命再說。   同一時間,院內的文長庚盯著手裡的畫,劇烈地顫抖。   “吃早飯了。”一名中年女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竟是昨夜見到的侍女霽。眾人見不好做些什麼,趁著這個臺階下來就好,便紛紛攘攘地回到了座位,李安之這才發現,這位侍女是個瞎子,她身穿破舊的灰色衣服,手裡提著一個飯箱,麵無表情地按規矩走到正中間,放下幾碟菜,盯著前方毫無感情地說道:“李大俠、藍大俠,這裡也有你們的飯。”話音未落,眾人便急不可耐地搶奪桌上的食物,方才那名大漢也加入了戰團,一時間推搡謾罵。李安之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切,霽卻緩緩回身,向院外走去。   “有毒!”   幾人登時倒在地上,形勢急轉直下,李安之忙丟下自己手中的饅頭,望見院落內眾人皆痛苦嚎叫,他慌忙尋找藍井的身影,發現她正縮在墻角,一臉驚訝地望著眼前。   “有毒!”   “有人要害死我們!”   他完全愣住了,霽倒在門口,其他所有人都在地下翻滾,有些已經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吃了同樣的食物,為什麼他倆沒事?   院落的門忽然被撞開了,文家四兄弟全部出動,文春來、文夏來帶人把守院門,文秋來一把揪住李安之的衣領,吼道:“你們乾了什麼!”   他茫然不知所措,藍井拽住文秋來,文冬來卻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望著文秋來咄咄逼人的麵孔,李安之心裡的怒火終於完全爆發,他指尖彈鞘,左手一個外翻將文秋來搏倒在地,長劍直抵他咽喉,接著飛起一腳將文冬來踢出好幾米。   剩下幾人畏縮著後退,李安之扶起捂著肚子的藍井,怒道:“你們這樣為非作歹,憑空汙人清白!”   文春來眼見形勢不妙,趕忙走出來作揖道:“大俠息怒,兩位弟弟不知輕重,小的回去定然嚴加管教,隻是眼下隻有兩位平安無事,多少有些嫌疑。”   “你們要有證據,任憑處置,想要搜身,搜便是,隻是,不準動這位姑娘!”   文春來賠笑道:“大俠有理,我們不碰這位藍姑娘,不搜她的身,還給她賠禮道歉,隻是大俠……”   李安之張開雙臂,仰麵朝天,說道:“君子坦蕩蕩,搜便是!”   文春來微微一笑,走了過去,在李安之長袍四處亂搜,突然碰到一個硬硬的小瓶。李安之也感受到了,心下一驚,自己如何有這等事物!   文春來狡猾一笑,拿出來說道:“各位,人證物證具在,你無從狡辯!”   “這……”   他正要爭辯,忽覺頭被棒子狠狠重擊了一下,就此昏倒過去,耳邊最後回蕩的是藍井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