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歷三年,中原洛水鎮,文家小宅。 “謝老三,又來了?” 他換了個姿勢躺在地上,仍然閉目養神,並沒有理會那人說的話。太陽毒辣辣地懸在空中,抬頭看了看,又走到樹蔭下繼續休息。那人揶揄道:“謝老三,整日好吃懶做,家產早晚得被你敗光嘍。我看你,早晚得做乞丐。” “去去去,老李你就會多管閑事。” 被稱呼為老李的那人反倒來了興致,一屁股做到了他旁邊,念道著:“租我家房子的那對姐弟還真是不錯,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 “是啊,弟弟用功讀書,姐姐畫技高超,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屋裡突然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吸引了他二人的注意。謝老三扭頭看去,文有晴正焦急地拍打著房門。 “庚弟,你開門啊,讓我進去!”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老李正打算過去幫忙,謝老三揮手製止了他。屋內傳來男子的痛苦呼喊:“不……不要!你別進來!我看不見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金榜題名,重振門楣……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一場空啊……哈哈哈哈哈……” 男子的聲音起初是痛心,接著逐漸癲狂,最後竟然失心瘋般的大笑起來,文有晴痛苦的跪在門外,無力地敲打著房門,不停地喊著:“庚弟……” 一名年輕的白衣男子走到旁邊,搖頭道:“求而不得,才是這世間最痛苦的事。”他走上前,將痛哭的文有晴扶起,她擦了擦眼淚,問道:“先生……是何人?” “一屆閑人罷了,是誰並不重要。” 他的聲音似是遙遠的天國而來,不帶一絲的感情,更像是天堂的神使,宣讀著每個普通人的罪行。他頓了頓,問道:“令弟的眼睛,也不是無藥可救。隻是,你願意為了這,付出你的一切嗎?” “付出……一切?” “也罷,過幾日我再來尋你,你好好考慮考慮。” 白衣男子轉身,忽然向謝老三這邊看了一眼,他猛打一個激靈,清楚地看到,他的半邊臉帶著銀色的麵具。 “就是這樣了,時間太久……我也記不清了。” 李安之和藍井蹲在謝老三旁邊,聽他講著塵封的往事。他啃著李安之買來的燒雞,臟兮兮的老臉上久違的露出了笑容,他擦擦嘴,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們說,當年老李說得還真沒錯,我謝老三終究還是做了乞丐,此番承蒙兩位少俠好酒好肉款待,老三……感激不盡。” 李安之忙扶住了要下跪的老人,突然一隻信鴿飛來,直直地撲倒藍井的身上。 “哎喲。”她驚叫道。 取下來一看,上麵是破招歪歪扭扭的小字: 洗劍英雄會將啟,速回文府別院。 兩人眼神會意,拜別謝老三,乘馬踏上了返回江南的小路。謝老三目送著兩人塵土飛揚而去,感慨道:“多久……沒人對老夫這麼好了啊……” 他眨眨眼睛,發現早已濕潤。 大歷二十一年,四月三十,嚴州城。 直到日落時分,兩人才敢小心翼翼地進城,他買了個草帽,藍井則戴上她標誌性的帷帽,兩人都將帽子壓得很低,在嚴州城找了不一會兒,便站在了林山家門前。林山正在做活,突然看見木門被推開,兩個遮住麵目的人走進來,慌忙從地上撿起劍,接著熟悉的聲音傳來:“林大哥,是我們。” 他放下劍,李安之四處環顧,關上院門,林山知其會意,壓低聲音道:“我相信你們,怎麼回事?”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魚子溪則拉著藍井噓寒問暖,生怕小姑娘遭了什麼委屈或者受了什麼傷,藍井不好意思地一遍又一遍安慰她。林山沉思道:“我想,這應該不是文大人從中作梗,隻是他的手下罷了。” 藍井急道:“林大哥,你怎麼……做官的,沒一個好人!” 林山擺擺手,不慌不忙地說道:“你們不懂,文大人愛民如子,這麼些年來為百姓做過很多好事,不會乾這樣的事的。” 藍井生氣地剛想對峙,李安之一個眼神示意,她隻好氣鼓鼓地閉了嘴。魚子溪道:“明天洗劍英雄會,你們今晚先好好休息……” 門忽然被撞開了,一個馬車夫趕忙跳下車,昏頭昏腦地說了句“對不起。”又關上了院門。李安之心下感覺不妙,他低聲道:“你們別動,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去,火紅色的晚霞將天空鋪上了絢麗的色彩,行人如潮,但他還是發現了遠處幾人身披黑鬥篷,向他疾馳而來。他握緊腰間的長劍,隻不過為首一人急匆匆跳下馬車,她摘下帽子。 雲想容快步走到他跟前,一瞬間,千言萬語幾乎蓬勃而出,千絲萬縷在她腦海中飄過,但開口時,依然是無比鎮定的語氣。 “你……沒事就好。” 旁邊的一人在馬上打趣道:“姑娘正打算去劫獄呢。” 他心下大驚,她的臉紅撲撲的,或許是在火燒雲的映襯下吧。她低下頭,小聲道:“沒有的事……” “你放心,我這七八日都在中原,自然收不到你的信。” “你答應我……” “什麼?” 她猶豫了幾秒,緩緩道:“別犯傻……別讓我擔心了。” 他愣住了,她很快找補道:“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奪回羨魚港的……你要是出事了,我不就……少一個江湖高手嘛。” 久久的沉默,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對視,她的眼睛清澈如水,真的……非常好看,他想著。也許,時間在這裡停止,該多好啊。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是否真實,她有一種魔力,令人捉摸不透。 街道上馬蹄疾馳,江南捕快來了。 “藍井!”他沖院內吼道:“快出來!” 回過身來,雲想容帶起帽子,飛身上馬,和身旁幾人向麵前幾騎捕快沖去,捕快大驚。藍井匆匆出了院門,李安之扭頭望去,遠處街口刀劍交錯,她已經和捕快交手起來,民眾四處逃竄,街道一片混亂,北麵,十幾名捕快聞聲趕來支援,他拉起藍井,飛快的在巷子裡穿梭。 沒有人注意他們兩個,兩人躲在胡同後,聽聞捕快們破口大罵:“死娘們,跑的真快。” “氣死了,一個沒抓住。” “你們兩個別抱怨了,去那個什麼林山家,趕快!” “看來今夜又得在野地裡過了。”藍井嘆了口氣。 大歷二十一年,五月初一,文府別院。 別院門口早已排起了長隊,江南各路的英雄好漢都齊聚在一起,遠遠望去人山人海,別院內早已人滿為患,人們互相說笑感慨,院內拉起了長長的橫幅,十幾條彩帶沿著樓高高掛起,值此盛況,不管是李安之還是藍井,皆是此生第一次所見。 人們高聲談論著什麼,話題多種多樣,李安之和藍井靠近院門,驚訝地發現了兩位熟人:林山拉著魚子溪,正和門口的守衛爭執著什麼。 林山氣憤地喊道:“你們真是蠻不講理!” 文春來冷笑道:“職責所在,還請兩位不要為難小的。沒有拜帖,是萬萬不能入府的。” “為了趕製今天這批煙花,我勞心勞力做了十幾天,如今隻想帶子溪進去看看煙花而已,你們百般阻撓,是何居心!” 文春來擺擺手,不耐煩地說道:“洗劍英雄會意在宴請群俠,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出的。” 文冬來掂了掂手裡的棍子,嘲諷道:“一個小小的匠人,還妄想參加洗劍英雄會,真是有損江湖的顏麵!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貴有自知之明啊!” 李安之和藍井壓低帽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貿然暴露,恐怕會全盤皆輸,可又該怎麼才能進入文府別院呢? 一名勁裝男子從院內走出,斥責道:“依我看,你們才是有損江湖的顏麵!” “梁曉……師兄?” “哈哈哈。”梁曉親切地摟住了林山的肩膀,“辭師七年多,師兄弟們都很想你啊。” 接著他轉身向文春來拱手道:“洗劍英雄會廣納江湖俠士,這位是我的師弟,同為劍場弟子,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文春來連忙回禮道:“您請便。” 梁曉低下頭,和李安之目光相交,他猛地一怔,師兄……為什麼會來這裡? 梁曉笑了笑,抬起頭問道:“這兩位也是我華山劍場弟子,不知……” “都請進,都請進。” 院內人頭攢動,李安之和藍井勉強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尋找著文長庚的身影。不少人都在談論著江湖最近發生的事情,他隱隱約約聽到“昨夜”“漕幫”“金刀剎”等詞語,心下隻覺得習以為常,院內沒有認識的人,大家七嘴八舌高聲喧嘩。 他和藍井找了個小角落暫且休息,忽然聽到一陣翅膀的撲哧聲。抬頭一看,一隻灰白相間的信鴿直直沖他而來,它輕巧地落在他的手中,輕輕啄了一下他的手指,藍井滿眼歡喜地撫摸著它秀美的羽毛,李安之則打開那一小卷紙。 上麵是林深標誌性的字體: 漕幫易主,國戰將啟,速回京都。 他心下大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