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寄愁心與明月(1 / 1)

大歷二十一年,五月初二。   林深背著照影刀立在船頭,他的刀是由苗刀改進而成,後端不開刃,全長四尺有八,背在背上威風赫赫。江麵一片廣闊,兩岸群山巍巍。   船夫的吆喝聲和船槳劃動水麵的聲音此起彼伏相得益彰,李安之歪靠在船邊,手輕輕的在水裡劃著,涼涼的沁人心脾。他不禁想到了那幾日他同雲想容一起坐船前往浣花村,又想起他二下江南時同藍井一道走陸路顛簸多日,在江南茶館的奇遇以及被卷入文長庚一事。太陽懶洋洋地照在他身上,從三月廿七入金陵城,參與盜玉一案,到四月初九與雲想容同去江南幫助漕幫,再到如今洗劍英雄會上一劍立名於江湖,短短兩月有餘,他兌現了當初的承諾,成功在江湖上闖出了一番名堂。   “師父叫我回京城,有何要事?”   “國戰將啟。”   “隻是表麵原因。”   林深笑了笑:“師父為你謀到一個好職位,你既已江湖歷練,廟堂之上,也該去闖蕩一番。”   他又不自覺的想起了藍井對於官員的看法,不禁啞然失笑。   “哦對了,那個莫問,來頭還是不小。”   “嗯?”   “我查探了一番,他應是天機樓的人,恐怕就是那個‘天字第二號’”   天機樓掌控天下情報,其遍布密探眼線於江湖廟堂之上,主營情報的販賣和倒賣,其主要領導人被稱為“天字第一號”,可謂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莫問來頭成謎,在幫助雲想容從羨魚港救出雲鷹之後,與他隻有短短兩麵之緣。雖然鴿哨在破招的幫忙下起到了作用,但作為委托方的莫問和沈袖在洗劍英雄會一事結束後,卻同他失去了聯係。   “安之,”林深補充道,“師父說,你到廟堂上走一遭,也並非是壞事。江湖種種,皆因廟堂而起。”   江湖種種,皆因廟堂而起?   接下來的幾個月並沒有什麼可以訴說的,日子好像忽地一下就飛過去了,李安之作為空降的樞密院文書,天天重復著一模一樣的工作。有時候時間過得太快,因為一個月的生活和這月中任何一天的生活都毫無差別,因為日子一眼就能望到頭。   他就那樣坐在樞密院裡整理並抄錄著文件和報告,褪去初入廟堂的謹慎和膽顫,隻留下一具重復工作的肉體,夏日燥熱的陽光透過四周的鬆樹林,熾熱地焦烤著京都的大地。隻有太陽落山後,夜幕的到來才為京都百姓帶來一絲涼爽。高高的宮墻和深深的院落,將廟堂與江湖完全隔開。   在京都歷練幾年,再到地方從小官做起逐步向上攀爬,這是不少劍場弟子的官場道路。李安之又回想起沿長江順流而下時,林深告訴他的廟堂布局。   遠處的青山層層疊疊,江邊小村落的白墻黑瓦在映襯下更顯美麗。李安之和林深並排躺在船板上望著天空,正如小時候在華山那樣。   “所以,為什麼我必須回去做官呢?”   “師父想讓你過得更好啊,這年頭,進了廟堂才算是踏出第一步,我說,你不會真打算在江湖上漂泊一輩子吧?”   “也不是不行。”他隨口答道。   “哼哼,你也就是年輕,要是像我這樣多混幾年,就知道江湖的不容易了。況且,很多劍場弟子都趁著咱華山劍場的勢力進入寧國廟堂……”   “啊?”   “是這樣的。”林深坐了起來。“當今廟堂之上,上將軍子煜、宰相田戰各為一派,再加上華山劍場的勢力,構成寧國廟堂的主體。自古廟堂,都繞不開奪嫡的大事。”   “那……”   “以宰相田戰為首的大部分文官集團,都是當今太子的黨羽;但以上將軍子煜為首的一部分武將和文官,則明裡暗裡的支持二皇子——秦王殿下。”   “所以說……”李安之恍然大悟,“江南一帶的江湖亂象,確實和秦王殿下有關。”   “不入廟堂,又怎能理清江湖之事呢?”林深狡黠一笑。   但李安之也意識到,入京以來三月有餘,自己始終沒有走進京都權力的核心,隻是默默無聞地在樞密院乾活,雖說樞密院作為全國的軍事機構,密切聯係著邊境的戰事。但根據他已知的消息,舉國之戰尚未拉開陣勢,目下也隻是邊防北境、西境兩軍悉數出動。隻是上個月,上將軍子煜領命前往前線指揮。   作為文書,他也沒有任何權力插手任何事務,隻是指揮手下的三個年輕人整理每天的戰報和消息罷了。日子就這樣慢悠悠地過去,漸漸地,他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仿佛春天的那場江湖之行從未發生。   直到第一縷秋風吹落第一片梧桐葉。   邊境不利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朝堂之上,但大臣們大多相信這隻是暫時的失利,直至定州一戰,五萬人全軍覆沒,上將軍生死不明。   敗仗的消息傳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傳遍了寧國的每一寸土地。陛下召集大臣們開了整整兩天的朝會,最終定下了計劃。   求和。   秋風漸起,一道聖旨悄無聲息地飄進了樞密院的深巷中,接著在整個京都廟堂炸開了鍋。   “擢升李安之為樞密院副使,兼寧國出使團副總領,官及正三品。”   關於自己是怎麼被叫到門外接聖旨,又是怎麼跪下接受的官印,李安之已經記不清了。兩天來,他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似乎隻是軀體在替他執行該做的任務。   廟堂和坊間關於他的傳言已經沸沸揚揚,一個剛入廟堂的小文書是如何一夜之間成為樞密院副使和使團的副總領,又是如何得到親自麵聖的機會,大部分百姓百思不得其解隻能連聲感嘆,而官場的老狐貍們則敏銳的意識到李安之背後的強大幕後,這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幕後。   那晚林深拿來一壇好酒,盯著雙眼空洞的李安之樂道:“你真不知道為何?”   李安之茫然地端起一碗酒,兩眼一閉直接乾了下去,辛辣在咽喉處蔓延,刺激的他流下眼淚。他抬起頭,求救似地盯著這位好朋友,答道:“安之,何德何能啊。”   “天下武者,分為九境。普天之下,九境強者,當世唯二人。一位是北狄上將軍楊蒼,一位便是……”   李安之打斷了好友的敘述,插嘴道:“師父……”   “對!”林深示意他先別說話,“九境強者的平衡,暗地裡對兩國的局勢有著巨大的影響,這更像是雙方的一種戰略的平衡,一種對不使用必殺技的心照不宣。因為,沒有活人見過……九境高手真正出手的樣子。隻知道,那種力量,頂得上千軍萬馬。”   “也知道,可是……”   “所以啊!安之,你難道還是不知道嗎?師父在寧國廟堂的勢力,其實一點都不比上將軍和宰相小,華山劍場也算是廟堂之上有極大話語權的群體。你其實肩負著更重要的使命,而你入廟堂,也是師父一己之力推動的。他希望你能夠接近廟堂的中心,並獲得更多的權力。這是你的使命!”   良久的沉默後,李安之緩緩問道:   “為什麼是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而這不取決於你是否自願。”   林深堅定的雙眼忽然失了焦,他徑直拿起麵前所剩無幾的酒罐,一口氣喝了下去。   距離麵聖還有兩個多時辰,從禮部出來之後,李安之不斷地溫習著那些剛剛學會的繁瑣的禮儀,教他的老長史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普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一次麵聖的機會,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大官,陛下親召的機會也屈指可數,李大人,您可一定要把握好這個機會啊。”   李大人?他一時不太適應這個稱呼,自己好像戲臺上的群演,但卻莫名其妙地被推到臺前的中央位置,一臉錯愕地麵對臺下人山人海的觀眾。他出神地走著,身後的兩名護衛寸步不離,離皇城不遠了,但時間還早。   “李……大人?”   他循聲望去,雲想容站在街邊的酒鋪前,似乎也不太敢相信。   一瞬間,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在他笨拙的組織語言的時候,她輕聲問道:“有事嗎?”   “要不……喝一杯?”   她點點頭。   兩人再一次麵對麵坐在了一起,正如春天裡在嚴州城的那家飯館裡的相遇,隻不過這次兩人都換了身份。一位從少年劍客變成了廟堂當紅的大官,一位從江湖少女變成了江南漕幫的副幫主。他們的腰間也不再是長劍,而是各自的令牌和裝飾。   “最近……怎麼樣?”他率先開口。   “嗯……事情很多,我現在在這個位置,好多事情不得不做。”   “我也是,被莫名其妙地推上了風口浪尖,其實我……啥也不會啊。”   他喝了一杯酒,享受著那種辛辣的口感。   “我現在才知道你的感覺,被逼著披上披風成為領袖,被命運安排著艱難地生活,你……也會埋怨過吧?”   “嗯……還好吧,我這次來京都,也是和以前的客戶再談一談,羨魚港之變過後,他們都停止了與漕幫的合作,一方麵是對新領袖抱有懷疑,另一方麵也是希望再提高待遇和利潤。反正嘛,都站到這個位置了,不論想不想,都要不辜負漕幫和江南百姓的期望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算有一天被金刀剎的餘孽刺殺而丟掉性命,我也希望他們能過得更好,起碼比以前好。”   “很難吧?”   他關切地望向她,蠟燭的火焰在她麵前搖曳。   “嗯……我總覺得自己要承擔很多,所以有時候對自己要求也挺多。有時候也累啊,但看到那些我所愛的人因我而開心和自豪,我就覺得這是值得的。累?”   她詢問似地對上他的雙眼,接著自嘲一聲:“活著,本身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安之低下頭去,不經想到了即將麵對的皇帝陛下,還有那些自己曾經嗤之以鼻,但卻不得不學習和接受的官場規則。總有人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某些時刻,自己也算是親自體會到了這一點。   “好啦,聊點開心的!”也許看出了他的無奈和悲傷,雲想容特意把聲音提高了幾度,想要努力讓他開心一點。旁邊的酒客側目相看,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聲道:“別不開心嘛,咱們好不容易見一麵。”   “嗯!”他露出笑容,暫時將煩心事拋在腦後,拿起筷子專心對付眼前香氣撲鼻的飯菜。   “哎我跟你說啊,”雲想容開心地說道,“有時候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吃一頓好吃的,吃完就開心起來啦,美食的作用可是很強大的。”   “哦?這麼愛吃?你怎麼還是這麼瘦,這麼可愛呀?”   他接著微醺的酒意,膽大地打趣道。   “嗯……”她害羞地捂住了通紅的臉頰,感到心臟一陣莫名的狂跳,一種喜悅傳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