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惆悵北國滿風雨(1 / 1)

進了北狄之後已是深秋,北國的大地被染成了火紅一片,路途上除了顛簸和不斷地換乘馬車,似乎並沒有什麼值得記錄的事情。百裡鴻燁執意要讓十幾輛馬車的外觀都修繕的一模一樣,幾位主要官員都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入夜後互相交換,儼然已經成為了負責使團安全的大總管,更令人驚奇的是,禦林軍的王將軍和幾百騎兵,也都毫無質疑的聽從他的任何安排。李安之偷偷分析,要麼就是師父暗中指示,要麼就是陛下的旨意,才能讓禦林軍都聽從劍場之人的指揮。隻不過這一切暫時都沒起到什麼作用,一路上沿途的負責接待的官員都兢兢業業,使團也一路平穩地到達北狄國都。   凜冽地寒風裹挾著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車頂上,車內火爐簌簌地響著。百裡素雪依然柱劍立在車門,林深悠悠地酌著酒壺裡的小酒,懶散地靠在旁邊,李安之捧著一卷竹簡,閑來無事隨便翻著看,大雨形成了一道從天幕垂下的絲簾,遠山、宮殿、房屋……都融化在薄薄的霧氣中。   “楊蒼暫無異動,一刀寒那邊有人盯著。”百裡鴻燁開口道。   “這麼多天,有勞師兄了。”   “隻是……蘇枕雪從你離京起,就再無訊息。”   “蘇枕雪不是一向都沒什麼消息麼?”林深隨口道,“這姑娘天天雲遊,加上出手不多,恐怕江湖上能認得她的都沒幾個。”   “我借師父的名義,請天機樓出手探查,”百裡鴻燁低聲道,“可他們那邊隻有蘇枕雪一年前的零零散散幾條消息,這幾個月來甚至連蹤跡都沒有一點。”   “蘇枕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李安之忍不住問道。   “江湖上呢……有不少說法,有人說她是邪惡的女魔頭、有人說她是孤高的隱士、有人說她是怪癖的天才、更有人說她與楊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林深撐開窗戶,朝外看了幾眼,繼續說道:“年紀輕輕入八境,又是個女的,還是楊蒼的嫡傳弟子……這些啊,難免為她蒙上神秘的色彩,又為江湖增添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她……神龍見首不見尾,出手不多。”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百裡鴻燁皺起了眉頭,“我和師父分析過,你入廟堂又出使北狄,相當於是一顆突然的棋子,攪亂了原本的棋局,因此,北狄方麵不可能沒有動作,隻不過他們想乾什麼,暫時沒有人知道。”   李安之有些心亂,又有些怨言,自己從來不想入江湖,更不想入天下這個大棋局,也許正如雲想容所說,人總有些不得不承擔的事,可自己的責任究竟是什麼呢?自己一生難道就是作為棋子嗎?   但即使作為棋子,他也是願意的,因為棋手是自己最親愛的師父,因為自己是為劍場而做出犧牲的。隻要劍場變得更好,隻要自己的親人好友能夠因此獲益,當別人的棋子又何妨呢?   “找個地方吃晚飯吧。”林深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提議道。   下了馬車,三人撐起傘走向街邊,城門口的廣場中央立著一棵幾百年的大槐樹,旁邊有一家不算小的茶館。夜色朦朧下,店內依然是人滿為患,他們三人找了一張店角的小桌,一位白衣女子上前為他們砌好了茶。   “王將軍找您。”門口一位士兵悄悄走進茶館,在百裡鴻燁耳邊輕聲道。   “我知道了。”百裡鴻燁給了林深一個眼神,撐起傘走進了瓢潑大雨中。燈籠微弱的黃光下,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霧中。   “我去點菜。”林深朝他一笑,便起身走向櫃臺。   櫃臺人很多,林深很快消失在人群裡,李安之隻好用手撐在桌子上苦苦等待。鄰桌的話語不經意間傳到他耳朵裡。   “最近有什麼有意思的事?”一個少年問道。   “讓我想想……”另一個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答道:“江南那個漕幫的副幫主,叫個雲……什麼來著,你聽說過嗎?”   “據說她勾搭了現在京都的官員才當上副幫主,好像還不隻一個呢,關係最密切的是……似乎叫李安之。”   李安之猛地愣住了。   “是他。”那個人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饅頭,含糊不清地說:“難怪說女人是魔鬼,她攀上華山劍場和京都風頭最盛的官員,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據說還暗地裡派人報復江南的百姓,不遵守漕幫新規的人都可慘了。”   “嗯,她早就有預謀,就是可憐我江南的百姓了。”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設想,她就是廟堂派來入侵江湖的,江南那會兒出了好些事兒,估計跟她也脫不開乾係。不過一個女人能做到這麼多,也是一種本事了。”   “呸!不過是個……”   剩下的話李安之沒有再聽進去,言語汙穢骯臟令人難以忍受,他怒火中燒地起身,在即將抽出長劍的一刻停住了手。   猶豫了一刻,他決定稍稍湊過去,打聽道:“兩位哥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哈哈,就是女子的風流往事罷了。”少年看有人打聽,不覺得意起來。   李安之全部注意力都在事情的真假上,他連忙問道:“這消息從哪兒聽的?”   “大家口口相傳嘛,茶餘飯後,江南那邊都傳到大街小巷了。”剛剛嚼饅頭的那人又往嘴裡灌了一大口湯,連頭也沒抬起來。   “真的假的?”李安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那還有假。你想啊,一個人說這件事,它有可能是捏造的,可一萬個人說這件事,那它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了。大家都在傳,那自然是鐵證如山咯。”   “這樣的人還能做漕幫的副幫主,真是可笑……”   以後的話語他沒有聽清,因為他已經不忍再聽下去了,他找了個理由,心煩意亂地用手堵住耳朵穿過飯堂,拿起傘走出了茶館。莫名覺得雨點打在紙傘上的聲音很煩,或許更煩的是他的心吧。   “客官?”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一位白衣女子站在街旁,手裡提著一盞燈籠。雨簾很密,看不清她的麵龐。   “客官不進去喝一杯茶?”她微笑著問道。   李安之這才想起來,林深或許還在茶館裡等著他,自己這樣冒冒失失地離開實在不成體統,他扭頭返回,那白衣女子便也跟在他身後走進茶館。   他徑直走回剛才的那桌,才發覺鄰桌的那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心裡有一種莫名的釋放和輕鬆,熱騰騰的蒸汽暫時打消了他心裡的疑慮。林深端著兩碗麵走回,全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那白衣女子,她穿過人群徑直走進後廚,雖然依然未能看清她的麵龐,但她的走姿十分優雅端莊,給人一種受過良好禮教的大戶人家小姐的感覺。帶著滿腹狐疑,他大口吃完麵條,那種如鯁在喉、如芒刺背的感覺又重新湧起。   “林深……”   “嗯?”林深正低著頭大口吃肉,含糊地應道。   “你最近……有沒有什麼江南的消息?”   林深突然打起來精神,放下筷子饒有興致地說:“你不是剛在京都見過人家雲姑娘?那煙花不是我幫你買的?怎麼,還想……”   “不是。”他感到臉頰在發燙,“是……有一些她的傳言。”說著他把剛才那段道聽途說轉述給林深。   “唔……我隻能說……其實這些還算能聽的。”   “什麼意思?”他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就是……唉其實你的謠言也不少,關於你靠著關係爬上權力頂峰,關於你在京都有什麼秘密勾當,這些避免不了的。人言可畏的道理誰都懂,她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有人真心擁護她幫助她,自然也有人巴不得她死。可是你知道,想要弄死一個人,奪走她的生命隻是最簡單的一種方式……”   “為什麼不告我?”   “你要知道你的任務,你必須完成那項秘密任務,你必須……”   他卻隻感覺氣血上湧,林深的話似乎遠在天邊,又一句一句說到他內心深處,從頭到尾都隻有他一人被蒙在鼓裡,所有人都在按照計劃行動,但他卻對計劃一無所知。誰是計劃的製定者?誰又是計劃的中心?   “你想聽嗎?”林深揚起眉毛問道。   “什麼?”   “關於你的那些坊間傳聞……不過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大概,隻是很多人都在傳。”   “你明知道那不符合實際……”   “沒有人在乎符不符合實際,”林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人們隻是需要一個茶餘飯後的笑料和生活中的解悶小故事罷了,三人成虎,這麼經典你還不知道嗎?大眾不在乎對錯和真假,他們隻會接受自己想聽到的信息,然後做出判斷並不斷強化自己的認知,這就給了那些為非作歹的小人的機會。你廟堂直升,她空降漕幫,都動了原來的利益集團,不同的是你有整個劍場替你撐腰,她就隻能靠自己一點一點改變,她沒告你麼?京都原來的所有漕幫客戶全部終止合作,一家都沒成,江南早就傳遍大街小巷了。”   李安之頭腦一片空白,他努力地坐在原地回想著這些信息,漸漸理解了林深為何總是提醒自己身上的任務。他從來不是一個能浪蕩江湖的劍客,而是華山劍場的一個符號和一枚棋子。雨越下越大,林深站起來走出茶館。   所以……她在京都其實沒辦成一件事,可能還受盡了白眼和嘲諷,那她為何從來不告訴他呢?為何她每次來找他,臉上總帶著那種能治愈一切不開心的笑容呢?他曾向林深感嘆,雲想容就像一個永遠善良、永遠散發著熱情和希望的小蠟燭,可他……又何曾真正走進過她的內心呢?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月光透過小窗照在木桌上。   “客官?”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頭一看,剛才那位白衣女子正捧著茶站在他麵前,她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如花樹堆雪,一頭青絲梳成高高的華簪,盡顯端莊雍容,儀靜體閑,柔情綽態,雖不能言傾國傾城,倒也算一方佳人。   “你是……”   “小女蘇小櫻,是茶館的老板的小妹,客官要用茶嗎?”   “原來是這樣,不過我的同伴已經點好了,就不麻煩姑娘了。”   “你的同伴點的是寧國的烏龍茶,為何不嘗一下北狄的特色茶呢?”   李安之有些驚訝麵前這位笑靨如花地女子的目的,他思索了一下,說道:“還是算了。”   蘇小櫻微微揚起了眉毛。   下一秒。   一柄利劍從斜地裡破空而出。   劍光乍寒,劍意四起,他回頭望去,百裡鴻燁站在大門口,滿麵怒容。   蘇小櫻看著那柄飛向她的劍,右手拿起茶碗隨手一擲。   茶碗被劍碰的粉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碎片四散在空中,接著……   那柄長劍從劍尖開始斷下去,剎那間便斷成了數截。   人群開始嘈雜起來,尖叫聲、吶喊聲驟然充斥在整個大堂,百裡鴻燁的聲音高而威猛:“劍!”   林深不知從哪裡出現,飛身將劍擲出,接著大聲喊道:“安之!跑!”   李安之憑借本能倒退數尺,身前的桌子已經炸為碎片,百裡鴻燁揮動長劍,長袍隨風飄蕩,爆發出至高至強的八境劍意。蘇小櫻轉身消失在人潮中,人們大都沖出了茶館四處逃竄,一時間難以辨別。   接著人群傳來一聲驚呼,李安之循聲望去,遠處的閣樓上,白衣女子手持雙劍立於月下。   “蘇枕雪。”百裡鴻燁高聲道。   “鴻燁大哥誤會了,枕雪隻是想邀請李大人喝杯茶罷了。”   她說的是那樣輕描淡寫,仿佛真的是麵對麵坐著喝茶閑聊,林深站在他身前大氣不敢出,百裡鴻燁再次舉起長劍。   “華山劍法起手式,”蘇枕雪的聲音還是那樣輕柔縹緲,“八境高手也用這招嗎?”   “能逼出你的雙劍,證明百裡鴻燁還算有用。”百裡鴻燁冷笑道,劍氣在不斷凝聚。   “枕雪隻是想請李大人品一盞茶罷了,”她的語調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林深額頭的冷汗卻直往外冒,“上好的茶葉,可惜了。”   “隻是品茶?”李安之強裝鎮定高聲道。   “這麼多人都能證明呢。”蘇枕雪依然漫不經心地回答,“明天夕陽時分,茶館等你。”   接著她收起雙劍,消失在這輪明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