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卯時。 朝霞在東方升起,但李安之的身體卻如寒冬般冰冷。 藍井驚呼道:“這……楊大哥!怎麼回事?” 楊九安像是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一樣,神色頹唐,眼神飄忽。 李安之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勉強扶住旁邊的樹乾,他雙目灼灼地看著天真,問道:“你說實話,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哦?什麼事情啊?天真聽不懂大哥哥在說什麼。”天真依然用她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望著李安之,滿臉無辜委屈的樣子。 “安之?”藍井驚訝地看向他。 李安之渾身劇痛,他幾乎要堅持不住,牙齒止不住地打架,藍井貼心地扶住了他渾身發抖了身體,安慰道:“你……怎麼說胡話呀。怎麼會是天真呢……” “好!”李安之提高聲音道:“那就讓我一件一件說清楚!車軸上的劃痕、房頂的線頭……這些隻是開始讓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所為。於是我開始一個個的分析,這兩人共同的目的,都是要給你介紹人家……” 他支撐不住摔倒下去,藍井慌忙用身體撐住,喊道:“安之!” 他擺擺手,強撐著說下去:“你對楊大哥的依賴,近乎偏執、瘋狂乃至變態。而白菀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脅。阻止媒婆做媒、試圖讓白菀離開,這兩件事的獲益人,隻有你。而讓我確定的,是這個。” 他用顫抖的右手從上衣內兜裡摸出了一片碎布,強忍著鉆心的疼痛,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已經發顫。 “這是白菀死前……手裡緊緊攥著的東西,是你那件天藍色的印花裙的衣袖……也正是昨天下午,楊大哥發現你袖口破了一大截後喊了出來,才讓我聯想到……” 他再也沒有力氣,毒素在體內蔓延,周期性的疼痛達到頂點,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衫,他無力地靠在藍井的身上,大口地喘著氣。 天真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她大笑過後,冷冷地說:“你命還真是大,從那麼高的枯井摔下去,居然能活下來,還能瞬間推理出事情的全貌,不愧是堂堂二品欽差大臣、寧國最年輕的樞密院副使、百裡素雪的嫡傳弟子,李安之。”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李安之大駭。 她頓了頓,滿意地看著李安之和藍井驚訝地神情,輕輕捋了捋兩個麻花辮子,又開口道:“是我用鑿子破壞了車軸,也是我用細繩操縱了茅草棚頂石頭的下落。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藍井又驚又怒地喊道:“我們好心好意幫助你,沒想到你竟然一直在做這樣的事!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天真將辮子一頭甩到腦後,也憤怒地喊道:“你們的好心好意,從來都是自己的理所當然,有問過我的感受嗎!你們這些人要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和路上的土匪又有什麼區別!這個世界上隻有楊九安在乎我……我早就在心裡立下誓言,楊九安隻能屬於我,我也隻能是楊九安一個人的,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奪走他!” “怎麼可能……” 藍井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這個不過十六歲的小女孩,在一年多的相處中,她一直是那樣聽話和乖巧,現在卻宛如地獄的惡魔般可怖,她的麵容因瘋狂而極度扭曲,頭發淩亂地披散開。 她回想起剛到楊九安家時,這個小女孩雖然對她不冷漠,但眼神裡總有一種莫名的敵意,她一直以為那隻是小孩子的自保和自衛意識,現在想來,那種敵意……是深深的恨。 直到兩個月後,天真才對她放下這種敵視,她那時還為自己終於贏得小女孩的信任而自豪…… 楊九安此時終於艱難地開口:“發現……字條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不對,我原本……以為隻要能……離開天真……或許就不會有事。沒……沒想到……為了不讓我離開……她竟然會選擇……這樣做。” 天真歇斯底裡地喊道:“沒錯!是我在飯裡下了毒,隻不過李安之的毒藥劑量稍微小了點……沒有解藥!哈哈哈,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楊大哥了……你懂那種感覺嗎,藍井?我都快瘋了!幸好他告訴我,將楊大哥永遠地留在身邊,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她又嘻嘻笑了起來:“本來我還有點猶豫,聽了你的開導,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呢。” “你!”藍井氣憤到了頂點,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安之,我們把楊大哥帶走吧,天下名醫那麼多,總有人能治好楊大哥的。” 她麵無表情地走向前去,天真握住楊九安的手,眼神狂熱地低聲道:“這下,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藍井狠下心來,抽出長劍,劍尖直指天真。 她一字一句道:“沒有人可以為了一己私欲,將不幸強加在他人身上!” 突然她的身體向後倒去,接著重重摔在了地上。 李安之驚訝地回頭看去,朝陽的光輝之下,一位拄著拐杖的白衣男子緩緩走來,他渾身的銀色長袍披上炫目的光芒,熠熠生輝。 “將自己的意誌強加在他人之上,也不過是標榜正義的偽善者罷了。你們所做的一切,和她又有什麼分別。” 李安之掙紮著開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白衣男子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我在很久以前,就注意到天真這個小姑娘,這一切都是天真自己的選擇,我從來沒有做出任何乾預,隻是為她提供了一點可以做出選擇的力量。” “不可原諒!”藍井將長劍撐在地上,勉強起身。 “我倒是很好奇,你們現在覺得天真的行為不可原諒。有一天你們遇到類似的情況,又該如何選擇呢?為了把楊九安留在身邊,天真可以殺死那些產生威脅的人,她對楊九安的依賴,勝過了世間絕大多數感情,甚至可以讓山盟海誓的戀人感到羞愧,這樣執著的感情,值得我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突然一聲驚雷炸響,幾人都震驚地看向天空,轉瞬間烏雲密布,朝陽眼看就要被遮住。 白衣男子冷冷笑了幾聲,說道:“你們若是介意這件事,解藥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們,隻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又是一聲巨響,閃電從空中劈下,藍井嚇得打了個寒戰,她緊緊握住手裡的劍,她知道,現在隻有她還有一戰之力,隻有她可能擋住這個神秘莫測的男人。 “小姑娘。”白衣男子將那陰鷙冷酷的目光轉向她,銀色的麵具透露著無情,“我曾經說過,若是有機會,我還要向姑娘討教。” “什麼……”藍井又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朝陽完全被厚厚的黑雲遮住,一道白光劈下,遠處的樹林燃起熊熊大火。 “《金陵府誌》裡少了一頁,那是當年唐家村醫館的草圖。一年來我四處巡訪,沒想到竟是你這個小姑娘捷足先登。” 藍井緊緊地盯著他,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 “我想知道……唐家村現在的位置。” 白衣男子滿意地看到藍井的表情,她似乎像是被什麼重擊了一下,他緩緩開口道:“你告訴我答案,我給你解藥。” “不——”這次是天真的尖叫。“你答應過我,要讓我和楊大哥永遠在一起!”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不由得大笑:“我答應你要讓你們永遠在一起,可沒說是死是活啊。” “你!”天真絕望地喊著,用自己瘦小的身軀擋在楊九安麵前。 “我……我不會告訴你的。”藍井咬了咬嘴唇,站在了白衣男子麵前,擋住了他走向楊九安和天真的路線。 白衣男子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接著嘴角微微歪了一下,不屑地瞥了一眼,便大踏步走來。 藍井和李安之對視一眼,她讀懂了李安之眼神的含義。 拖住他! 李安之調用內力,試圖暫時壓製住毒素,他能夠感到毒素的效用在消退,當達到周期性低穀的時候,就是最佳的機會。 三招,他有三招的時間。 他餘光瞥見藍井縱身躍起,便不再觀戰,凝神聚力,一次次沖破毒素淤積的穴道。 耳邊是長劍與拐杖碰撞的聲音,還有藍井的陣陣低呼,她正在全力支撐。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他默念道。 藍井的身軀飛了出去,接著重重地撞倒了磚墻。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手裡摸索著長劍。 拜托了……她呻吟著。 白衣男子掃了她一眼,繼續大步流星地向楊九安走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天真正絕望地推著輪椅試圖離開,可是他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藍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為了守住這條消息,搭上朋友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嗎!” “安之……”她乞求般地叫道。 一個身影從斜刺裡殺出,李安之手持長劍,毫不猶豫地使出那一招。 “快雪時晴!” 華山劍法第二十一式,最強一式! 白衣男子倒退數尺,但依然被強大的劍氣震倒。李安之騰空飛起,大吼道:“看劍!” 驚鴻照影,三段式,招招斃命! 李安之知道自己的時間十分有限,不顧一切地使出殺招。劈、刺、斬……三招盡出,卻三招都被擋下。 他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 “你還有最後一招。”白衣男子的聲音因狂喜而變得扭曲。 李安之深吸一口氣,雙手持劍舉過頭頂,接著重重劈下。 沒有招式、沒有變化、沒有名稱,這是最簡單、最極致、最殊死一搏的殺招。 白衣男子提起拐杖,輕鬆地接下了他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擊。 李安之隻感到自己腹部的空氣幾乎要被抽乾,他倒退著向後飛去,重重地砸在樹乾上,接著跌在地上。 他嘴裡是血沫和泥土,長劍已經脫手。 他勉強睜開眼睛,白衣男子正舉起拐杖,就要向楊九安的頭顱劈下…… 千鈞一發之際,天真不顧一切地撲向楊九安。 銀色的拐杖打在小女孩瘦小的軀體上,她沿著楊九安的身體慢慢滑落……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