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杏花消息雨聲中(1 / 1)

地牢裡漆黑一片,布滿灰塵的磚墻上遍布青苔,李安之摸黑彎腰走過窄窄的道路,眼前是火把照耀的中心大堂。   大堂中央立著被鐵鏈纏繞的兩根石柱,四周零零星星插著幾根火把。大堂幾乎有三層樓那麼高,毫無疑問,寧不劫幾乎把整座無相山都挖空了,而地牢就是他最後的堡壘。   藍井就躺在大堂門口,他連忙跑向她身邊,焦急地喊道:“藍井!”   “嗯……”   藍井揉揉腦袋,慢悠悠地坐起身。李安之不由分說地檢查了她一圈,發現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傷口,這才長舒一口氣。   “沒事就好。”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貿然出劍的……”藍井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說道:“那個人不是什麼所謂的萬聖閣前閣主,他……是我爹爹。”   “什麼?”李安之大吃一驚。   “不會錯的,他臉上的傷疤和表情。”藍井篤定地說。   清脆的拐杖聲在空曠的地牢中回蕩,李安之和藍井循聲望去,凸出的平臺之上,白衣男子緩緩走來,他的眼神陰鷙而狠毒,透過銀色的麵具攝人心魄。   李安之一字一字道:“寧——不——劫?”   “哈哈,看來你們這幾天內,也不是坐以待斃啊?”寧不劫饒有興致地調侃道。   “寧不劫!”藍井抬頭恨恨地喊道:“你把我爹爹帶到哪裡去了?”   寧不劫隻是冷笑,笑聲在地牢中顯得陰森可怖。   頭頂傳來鐵鏈移動的聲音,他們抬頭向上看去,似乎有兩個人被鎖鏈吊著緩緩降落,借著火把微弱的光亮,李安之和藍井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   “爹爹!”   “魚姐姐!”   藍井的父親渾身是傷,他滿頭白發,臉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被吊在左麵的柱子上。魚子溪穿著淡藍色的長裙,被吊在右麵的柱子上。   “爹爹!”藍井喊道,她無數次幻想自己和爹爹重逢的場景,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如今這幅模樣,爹爹已經在地牢中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可是魚姐姐……她怎麼也落到寧不劫的手裡了?   “井兒……別管我,快走……”藍井的父親艱難地從喉嚨裡發出聲音。   “安之!藍井!”魚子溪也大聲喊道:“這人是個魔鬼,快走!”   寧不劫哈哈大笑:“兩位尊客光臨敝府,我這做主人的,怎能毫無準備?這隻是第一份見麵禮,李大人和藍姑娘還滿意嗎?”   “寧不劫你這個瘋子!”   “第一份?”李安之不禁打了個冷戰,“你還有什麼計劃?”   寧不劫開始劇烈地咳嗽,身子不斷地搖晃,他艱難地開口道:“你說……這人心啊,究竟本來是善的,還是惡的呢?都說要教化人心,你們這些高風亮節的君子俠士,整日自我標榜,大義凜然,以天下人為先。可是,若是到了真正生死存亡的關頭,你們,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他頓了頓,眼睛射出殘忍的光芒,聲音也因激動而變得顫抖:“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機關打開以後,人傀會無休止地沖向兩根石柱,直到兩人中有一人死去,才會停止。”   “人傀?”李安之驚叫道。   “不錯!當年你和雲想容插手金陵盜玉案,卻沒想到我在這無相山底還藏了一批吞金蟲和瑯軒玉,幾十個精心訓練的人傀就在地牢深處。李安之,你是否好奇,江南那些無緣無故失蹤的人,都到了哪裡?”   “你!”   “哈哈哈哈哈哈!”寧不劫放聲大笑,“隻要機關開啟,失去意識的人傀就會瘋狂攻擊,兩個人裡,你們隻能救一個!一邊是有養育之恩的父親,一邊是共歷患難的朋友,你會選擇誰呢?”   “或許,我們能救下所有人!”   寧不劫循聲望去,林深手持長槍立在大堂門口。   機關開啟,地牢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這聲音由遠及近,夾雜著嘶吼和咀嚼。   腳步聲震耳欲聾,失去意識的人傀宛如潮水向大堂湧來。   林深揮舞長槍,大聲喊道:“藍姑娘守護你的父親,我來守魚子溪,安之!你作為機動部隊,兩邊哪裡有危險你就去哪邊,分配完畢!”   “收到!”李安之和藍井同時抽出長劍,三人成三角站位,擺好防禦姿態。   林深一馬當先,林家槍法一記橫撩斬倒三人,接著又是長槍突刺將兩人串在一起。李安之縱身一躍加入戰團,餘光瞥見藍井的身影消失在人傀的大潮中。   “他們沒有痛覺!”林深吼道。   果然,明明身上鮮血噴湧,但人傀好像渾然不覺一樣,重新從地上爬起繼續撲來。李安之運足內力,長劍如風般劃過三人,鮮血飛濺到臉上,這三人的腹部都深深開了一道大口子,他們卻毫不猶豫地繼續拿刀劈來。   李安之俯身躲過一刀,又長劍反手橫架,擋住第二刀。他借力飛身而起,從頭頂直直劈下,那人傀被整整劈成兩半,才終於停止了動作。   林深手忙腳亂,他作為第一道防線,一邊要盡力抵擋人山人海的進攻,一邊還要時時刻刻注意身後的魚子溪不能受傷,一個人傀偷偷繞到他身後,舉起刀就要向魚子溪劈下。   林深長槍刺出,已經來不及收回,他高喊道:“安之!”   李安之斜刺裡殺出,一劍挑開人傀勢在必得的一刀,接著飛起一腳將他踹出幾尺開外。   藍井艱難地舉劍抵擋,她被三個人傀團團圍住,其中一個手裡還拿了盾牌。   李安之從天而降,一劍貫穿了那個拿盾牌的人,藍井滑地而出,出現在父親麵前,為他擋住關鍵的一刀。   “井兒……”   “爹爹,我一定會救你的!”   “不要管我……”藍海寧痛苦地說。   人傀越聚越多,李安之將側重點放在了藍井這邊,扭頭看見林深已經掄圓長槍,這是林家槍法中最冒險的一招,其靈感來源於戰國年間秦趙長平大戰,被圍的趙括發明出車城圓陣,硬生生擋住秦軍數次進攻直至糧草斷絕。   長槍護住周身,同時對企圖靠近的敵人予以重擊。人傀沒有意識,因此頂著長槍沖向魚子溪。但使用者也會因為體力消耗太大而受到損害。   藍井環繞在父親藍海寧身邊,拚命地擋住人傀的進攻,她堪堪擋住一劍,不知從哪裡出現的人傀在她背後舉起大刀。   “井兒!”   藍海寧突然生出無窮的力氣,撐著重重的鎖鏈狠命一撞,替女兒擋下關鍵的一刀。   “爹爹!”   藍海寧低頭看向腹部,那裡多了一個大洞,鮮血噴湧而出。他咬咬牙,又一個俯沖,將一個人傀擊倒在地。   “丫頭,不要管我了!”他用盡力氣吼道。   李安之被五個人團團圍在中間,劍招飛速變幻,人傀身中數劍,依然不痛不癢地瘋狂進攻。他拚命殺出重圍,向藍井和藍海寧跑去。   藍井正和兩個人傀搏殺,帷帽已經掉落,她的身形穿行在他們中間,以低位勉強進行遊走躲避。   兩把刀同時劈下,藍井跪在地上勉強接住。她後麵不知何時突然殺出一人。   “藍井!”   李安之一劍橫劈,人傀發出一聲悶哼,但依然向他繼續走來。   他慌忙回頭,接著看到那把刀輕而易舉地刺穿了藍井的身體。   藍井搖晃了一下,她的倒下仿佛慢動作,她的目光還停留在他身上,從一開始的驚訝,緊接著是難以置信。   他覺得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固了,他的心臟仿佛受到了重擊。   “井兒!”   “藍井!”   李安之不顧一切地向藍井奔去,卻被地上的兩個人傀同時抱住大腿,他直挺挺地倒下,接著一把刀刺穿他的左臂,將他死死地釘在地上。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人傀依然在嘶吼,寧不劫似乎在哈哈大笑……   藍海寧大吼著撲過去抱住女兒,又一個人傀向藍井劈出一刀,他一聲不吭地用身體擋了下來。   再擋一刀,他發出吼叫,猶如受傷的猛獸拚死護子。   眼前的一切似乎被迷霧籠罩,他的餘光瞥見那把刀從藍井身體裡直直地抽出,她怔怔地盯著他想要說些什麼……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李安之咬緊牙關,忍著鉆心的劇痛,用右手把插在左臂的短刀生生拔出,接著用長劍將麵前人傀的身體直接貫穿出一個大洞,隨手撿起地上一把劍,連滾帶爬地向藍井跑去。   藍井艱難地起身,她的爹爹已經倒在血泊中。又有兩個人傀沖向她,她勉強舉劍擋住第一下。   李安之用盡了全力,可他離藍井的距離依然是那樣的遙遠。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他眼睜睜看著砍刀深深地劃過藍井的腿部。   大腿處傳來鉆心地疼痛,藍井再次跪倒在地,看著腿上血流如注。疼痛已經麻木了,李安之飛撲過來,抱倒了麵前的兩個人,和他們死死地纏鬥在一起。   手指再也握不住劍柄,長劍應聲落地。她低頭看著自己,試圖伸出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傷口,腿上被劃了近半米的傷口,似乎能看到露出的骨頭。   果然……還是……救不下來……   能和爹爹死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背後傳來兵器打鬥的聲音,卻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邊。   她想要說話,肺部卻像被重擊了一樣,大口地喘著氣。   “井兒……”   她回頭,發現父親靠在柱子上,跌坐在一片血水中,他的嗓音還是粗粗的,一點沒變。   “丫頭……”   她驚訝地發現,有兩行淚水順著父親滿是傷口的臉頰流下。   “丫頭……我……不值得你救……我不是你的爹爹。”   她隻當是爹爹在開玩笑,好讓她的疼痛能減輕一點,她輕聲道:“爹爹,你在說什麼呀?”   藍海寧隻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在女兒麵前第一次流淚,他的聲音也第一次顫抖,臉上浮現出悔恨的表情。   滿是傷口的身體本來就活不了多長時間,現在更已經奄奄一息,他本來就該死,可為什麼要拉上井丫頭呢?   他還想說什麼,卻再也沒有了力氣,隻能緊緊地盯著渾身是血的女孩子,他一直視若珍寶的井丫頭。   “他說得對。”寧不劫高聲道,“他不僅不是你的爹爹,還是殺死你親生父母的兇手。”   李安之跪在血泊中大口喘著氣,旁邊的林深也渾身是血,右手顫抖地握著長槍。地上全是人傀的屍體,寧不劫孤身一人站在高臺上。   藍井詫異地看著藍海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她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一軟癱倒下去。   李安之艱難地爬過去,將渾身是血的女孩抱在懷裡,他快速掃過藍井的身軀,那裡已經有將近一半的區域被噴湧而出的鮮血覆蓋。   “藍井……”   她整個人將身體向上急促地提了提,想要回應他的呼喚,卻因劇痛再次蜷縮起來。   “安之……我……”她艱難地開口。   “藍井……沒事兒的,沒事兒的,我帶你走,我帶你走……”   “安之……”淚水順著她的麵頰大滴流下。   “藍井,你沒事的,就像以前那樣,我帶你出去,然後我帶你遊遍江湖……”   他手忙腳亂地抱著藍井,機械地重復著話語。   他的手在抖,為什麼……   “安之……還是不要說……這種話了,搞得我好像真的要……死掉一樣,怎麼可能呢……”   他感到懷中的重量在逐漸消散。   “安之……我……不想死……”   “不會死的!不會的,不會的……”   他的聲調異樣地高,卻在不斷的重復中越來越低,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宛如潮水將他吞噬,女孩兒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輕了。   “不……要……”   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藍井的麵容不再清晰。   藍海寧痛苦地說道:“藍海寧……一生造孽無數,今日,唯有一死。”   “爹爹!”李安之懷裡的女孩兒盡力喊道。   藍海寧用盡最後一口氣,咬斷了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