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了兩遍後，常生放下筆記本，翻開了《戰鬥的青春》—— 　　“西北風卷著滾滾黃沙，兇猛地怒吼著，掃過無邊的田野，把碎枝落葉旋卷起來，向滹沱河南撲去。河水被疾風掀起浪花，急浪拍打著沙岸。夕陽被蒙在風沙後麵，變得暗淡昏黃。嗚嗚的風聲夾著遠處傳來的答答的機槍聲和隆隆的炮聲。青抗先的號角聲，兒童團的哨子聲，也在風暴裡響著。” 　　常生讀著開頭的這段文字，心想這段景物描寫真好。他繼續往下看—— 　　“這時，一群婦女又說又笑地從嘩嘩山響的樹林裡，送出一個美麗的姑娘來。她穿著一身青色褲褂，左臂下挾著一個綠花格布文件包，挺著豐滿的胸脯迎風走上長滿白楊樹的高坡。一陣狂風迎頭撲來，把她刮得倒退了兩步。她倔強地迎著大風走上了坡頂。大風刮起她那齊肩的黑發和衣襟，吹著她那曬得微黑的臉龐。她皺起漆黑細直的眉毛向前望著，好像有滿腹心事。她是棗園區婦女抗日救國會主任許鳳，才在高村開了區委會議出來，按照分工到張村去堅持工作。她走著禁不住千頭萬緒心亂如麻：敵人的‘大掃蕩’說不定哪一會兒就會突然來到。反掃蕩的準備工作做的不夠好，就夠人焦心的了。偏偏又添上一腔秘密的煩惱：她跟區高官胡文玉的愛情一天比一天深，不知為什麼，兩人的沖突反而也越來越多了。” 　　這段文字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很快就進入了小說的情境之中。 　　常有才見侄兒子看書看得專心，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洗鍋洗碗，收拾屋子。 　　當屋子裡稍微暗了點的時候，他拉著燈，就到了東大房。 　　平時好天氣，吃罷飯，常有才總會去旺村榆下聽人們的閑叨拉、抬悶杠（犟嘴爭論）。今天因外麵下雨，就到東大房收拾打掃起來。 　　他收拾了一頓東大房，拿上護窗安在西大房玻璃上，從院子西南角茅子（茅廁）跟前取上尿盆拿回家裡，插住家門插關，然後上炕鋪開蓋窩卷，輕聲問常生：“睡呀不？” 　　常生抬頭看著他說：“二大爺先睡哇。” 　　為了不打擾常生看書，常有才脫了衣服，鉆進被子先睡了。算是睡下了，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盤算常生把戶口遷回來以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早早兒地給他選摸對象，千萬千萬不能叫打了光棍。 　　他和哥哥都打了光棍，沒兒沒女，盡管衣食無憂，卻總覺著活得不如人。苦澀的心情唯有他自己知道，隻是在人麵前從來不說。 　　常有才已經是40開外的人了，年輕的時候還沒娶老婆，這會兒再娶的想法更是沒有了，他清楚的知道，他哥哥說娶老婆，純粹是瞎說。 　　他們弟兄兩個都把常家大門子傳後的希望寄托在常生身上了。 　　常有才從打算叫常生回來的那一天起，就把幫助常生娶媳婦，看成了頭等大事。 　　在他看來，隻要能給常生娶過媳婦，生下孩子，過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小日子，就能對得起死去的爺爺和堂弟了。 　　原來，常有才的爺爺常純厚，雖然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但勤勞樸實，能打會算。 　　在常純厚父親常福手裡，家裡還很貧困，常純厚長大以後，在他的努力下，家境發生了很大變化，雖然算不上十分富裕，但也能稱得上殷實。 　　不幸的是他的大兒子常連和媳婦，也就是常有錢和常有才的父母親，原本好逸惡勞，在日本人來了以後都抽起了大煙。 　　大兒子和大媳婦抽起了大煙，常純厚軟一套硬一套，辦法用遍了，終於沒頂事。 　　二兒子常進，也就是常生的爺爺很有魄力，當協皇隊隊長的時候，見他哥哥和嫂嫂不能下決心忌大煙，把爹媽氣得沒辦法，曾經用手槍指住他們的頭咋呼過好幾次，也沒起作用。 　　常連兩口子沒有忌了洋煙，變得越來越懶，大煙癮越來越重，眼看兩個兒子都長大了，他們思謀也不思謀給兒子娶媳婦。 　　常純厚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得不給大孫子張羅找媳婦，他以為給大孫子找下媳婦以後，大兒大媳婦能把大煙忌了。 　　在常純厚的一手操辦下，常有錢跟鄰村的一個女子訂了婚。那女子長得又襲人又靈氣，常有錢很滿意。 　　訂了婚以後，女方父母提出要求，叫常連兩口子用一年的時間把大煙忌了，忌不了就退婚。 　　這個要求提出來以後，常純厚非常高興，這正合了他的意，他滿以為大兒大媳婦能忌了大煙。 　　有人笑話常純厚是瞎想望，常純厚還嫌人家話說得不對，是想看他的笑話兒。 　　可是不爭氣的大兒大媳依然沒把抽大煙忌了。一年後，女方真的退了婚。 　　退婚以後，又有人給常有錢來說媒，女方父親對常純厚非常信任，也不在乎常進兩口子抽大煙，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可是常有錢嫌女的長得跟先說的那個女子差得多，說甚也不找人家。 　　後來又有好幾個人給常有錢說媒，都因為不如頭一個長得好看，常有錢就說甚也不找，就這樣一拖再拖，從十七八找上媳婦直到二十二三了還沒找下。 　　要強的常純厚和老伴兒因為大兒子不爭氣，又因大孫子過犟，夾氣帶累，一年內先後患病去世了。 　　父母去世不到一年，依然抽大煙的常連兩口子生活上沒了依靠，心靈備受折磨，再加兩個經常吵吵鬧鬧，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相繼離開了人世。 　　1945年夏天，也就是常純厚去世前兩年的冬天，常進因為當協皇隊長得罪了日本人，逃離後不知去向，常進的兒子常有誌正在清源城念中學。 　　那時候，打發（安葬）爺爺、奶奶和父母親的擔子都落在了常有錢和常有才弟兄兩個身上，他倆接連安葬爺爺、奶奶和父母親，把自家的房和地賣得所剩無幾。 　　從此以後，很少有人再給常有錢提媒說親，常有錢也死了找媳婦的心。 　　常有才善良，勤勞，性格內向，不愛多說話，沒有不良嗜好為人處世最講信譽，最愛麵子，就怕有人說他的不是。看對他的女子有的是，可他因為哥哥沒娶，一直不搭茬兒。 　　如今的他，早就適應了光棍生活，可是本家人對他和他哥哥卻冷眼相看，認為他們不娶妻生子丟人敗興，是常家的不肖子孫。 　　常生遷回戶來，常有錢很擔心侄兒子就像他們弟兄兩個娶不過媳婦，很想早點兒給常生找對象，唯恐侄兒子打了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