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後,病床上的愛人,每天都在被冰冷的醫療器械倒騰來倒騰去,每天輸的那些靜脈點滴永遠也輸不完,白天輸到黑夜,黑夜又輸到白天。當愛人清醒的時候,會問我,我們會逃過這一劫嗎?我沒有接話,因為我是知足的。10年前,我撿回了愛人一條命,撿回他的命後,他又活了11年的時間,現在,就是上帝真的要喚他去天堂,我也是想得開的、是知足的,真的要去了,就去吧。 手術前,我怕有意外,電話通知婆家他那邊的最大的侄子,請他和我兒子一起,隨時準備意外的發生。手術後,幻覺、噩夢、崩潰、咆哮過後,愛人竟然能清醒地問我,他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愛人的生命力是極其頑強的,他是媽媽的小老九,在那麼困難的年代,沒吃沒喝的,他也要在媽媽的肚子裡掙紮著要蹦躂出來,出來以後仍舊沒吃的沒喝的。聽他媽媽說,他是第九個幺兒,媽媽那乾癟癟的奶子早就沒有了母奶,更是沒有錢買奶粉,每月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十分金貴的三斤米粉,就是那三斤米粉,每天用一點點米糊,就這樣喂大了瘦小的九兒。這第九個幺兒精血不足、屬於先天不足;生下後隻有三斤米粉、屬於後天不足。 現在,當我們飽受疾病困擾和折磨時,我們多麼期望擁有健康的身體是不是一種天大的幸福。可是,當時,想過嗎?想過珍惜嗎?想過就此打住自己的欲望嗎?我一再提醒,我們要趕緊、充分地享受生命,因為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誰先到,也不知道生命會在某個拐彎處戛然而止。人生太不確定了。 我的話都是空氣,甚至空氣也不如,還會遭到婦人之見的鄙視。想起多少次,退休之後的愛人在多家公司做過顧問,每天早出晚歸,他總是在苦苦尋找某種生物體的提取和解密的鑰匙,勁頭之大,信心之滿。我多次說,我們老了,不要爭強好勝了,年齡也不允許我們爭強好勝了,知識的迭代也不允許我們爭強好勝了,時代更不允許我們爭強好勝了。換句話,人類科技的飛速,而,我們,則應該算是淘汰的一代了。不管是從知識麵、年齡、和思維範疇我們都被時代甩的八丈遠了。 這些,我們有過那麼多次的,關於如何對待生命的爭執,爭執無效。他,我行我素;我,隻有閉眼閉嘴。每個人的世界觀是那麼的固執和不可改變,他做他喜歡的事情,就讓他自得其樂地去享受他實驗室的快樂,這種快樂隻屬於他一個人,他的人生妙曼的風景,是實驗室的風景。 而我,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的精神世界與他恰恰相反,我一輩子都在關照生命,體恤生命,珍愛生命,盡力讓生命的長度更長一點,讓生命的厚度更厚一點,讓生命更鮮活一點,讓生命更精彩一點,讓自己的內心世界更充盈一些。這就是我人生妙曼的風景。兩個人相處的生活唯有尊重和接受對方才是維護關係的最好的辦法。 這世界上,有一半人的快樂,另一半人是不理解的。格局大的人,容納便罷!一生很長,陪伴就好。難道不成我今後的生活,一半是回憶?一半便是繼續? 又是新的一天,我看著愛人被各種管子纏繞、束縛著,看著行屍走肉一樣的愛人,心想,這時候愛人躺在致命的病床上,他在想什麼呢,又能想什麼?間隙後的崩潰,崩潰後的寧靜,他剩下不多的日子會最牽掛什麼,難道牽掛的還是他的實驗室嗎? 這時候的愛人會最牽掛誰呢?牽掛兒子、牽掛孫子、還是牽掛我?不得而知?此時,他放不下的人和事,歲月都會替他輕描淡寫。他的一生都在攀登那些他認為所謂的高峰、巔峰,攀登才是他最大的快樂。他的快樂來了,最快樂的是他自己。而他自己的苦難來了,最苦難的是不是也就是他自己了?沒有人能夠代替誰活的快樂一些,也沒有誰能夠代替誰承受他的苦難。 其實,一個人活著,就是一個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