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病友234(1 / 1)

抗癌的日子 ym008 3023 字 8個月前

愛人熬到了術後的第三天了,他已經能坐起來了,能坐起來喝點果汁、米湯、和白開水,醫生說,經常用白開水潤潤喉嚨吧。愛人也可以坐起來靠在病床上和同室的病友們一個個點頭,一個個示意,示意病友們我又活過來了。愛人在幻覺、咆哮的那種恐懼,慢慢的由崩潰轉向自我修復。   我們住進這個病房是突然,緊急大出血狀態下進來的,進來後就匆忙做大手術的術前各種檢查,兩天就安排手術了。所以,病友們都沒有時間溝通,連打個招呼的機會都沒有。術後三天,愛人能夠坐起來和病友們彌補些禮儀和交流,對於判了死刑的病友們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人生。   我們國家一直在倡導大健康和全生命周期健康,但是,我們看到生命後期這個階段,醫學是個空白,是非常蒼涼和蒼白的。因為傳統的醫療模式,我們的醫務人員賦予職責隻是救死扶傷,隻要有一線生機,我們的醫務人員就要全力以赴救治。在醫院,真正得到安寧照顧的病人隻有0.3%。   我們病友們能夠聚集在這個病房裡,就是還有一線生機。其實這種一線生機就是病友們最忌諱的死前的最後一根稻草,看看這根稻草你能抓住多久,當你沒有力氣抓住這根稻草,那麼這個一線生機就失去了。如果一線生機都沒有了,那我們的醫務人員該怎麼辦呢?其實,我們的醫學是茫然的,我們的大夫們也都是茫然的,我們的醫務人員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這個全部都是宣判死刑的病房裡,病友們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自己的命運,並知道這同一個病房裡每個病友的命運是一樣的。這些病友們清一色地都沒有得到過正規的有關死亡的教育,除了恐懼沒有其他。我和我的愛人,都是學醫的,可也沒有能夠逃脫恐懼的惡魔,就像愛人從手術室出來的那第一個晚上,那種惡龍咆哮般的恐懼和崩潰,這裡的病友們每個人都經歷過。   34床,從南通來的中年男性,在南通當地,夫妻倆有一家自己的裝潢公司。因為不明原因的便血,且大便是鮮紅的血的那種,來上海大醫院檢查救治。大夫檢查後沒有二話,就判了死刑。手術後好幾天,每天,床中間的那塊墊單,我們專業術語稱之為“中單”都是血跡斑斑,換了,繼續,再換,再繼續。好不容易有一天沒有見到中單的血跡,夫妻倆都高興死了,聊天的興頭就來了。   34床的妻子曾經憂心忡忡地跟我們訴說,她的丈夫擔心自己倒下了,他們家的裝潢公司怎麼維持,雙方還有5個老人要養活、還有孩子。說到5個老人,妻子說起了她最愛最愛的這個人,人性、品德都是一流的,說到他的丈夫與生母、養母的恩恩怨怨,說到丈夫對嶽母的感恩,妻子一臉的眼淚。妻子還說,我比他大四歲,我是追著男方,猛追才追到手的。他是入贅女婿,可丈夫對於嶽母的接納和嶽母對他的痛愛是用湧泉來相報的。說著說著,妻子痛哭起來。白天黑夜,一個病室的病友們都目睹著妻子對她丈夫的那個撫摸,那個流不盡的眼淚,和那個愛!   一天夜裡,34床妻子急乎乎地跑到護士站,大喊,護士護士,34床又見新鮮血跡潺潺流淌。值班的醫生連夜帶著護士、護工、和家屬妻子,推著病床連夜去另一幢樓的窺鏡中心檢查急救。外麵的那個北風啊,哀鳴地呼嘯著。那一夜,整個病房的病友們都沉浸在哀傷之中,誰也沒有睡,誰都心照不宣,自己的命運是一樣一樣。   我們中國傳統文化下“患”字怎麼寫?上麵一個“串”字,下麵一個“心”,為什麼是個“串”字,它是形聲字。“串”就是串在繩子上的一組東西,把串在繩子上的這組東西,是在心頭之上。就是懸而未解,提心吊膽的意思。睡在這裡病友們,哪一個不是懸而未決的患者?哪一個不是提心吊膽地過著一天又一天?哪一個病友不是舛側不安的擔心自己不知哪一天就去執行了死刑。   中國醫科大學的於恩彥教授寫了一篇文章,他說,腫瘤末期患者大概關注到的心事有哪些?於教授大概寫了患者有9點心事:第一個是對死亡的恐懼;第二個是對身體的擔心;第三個是對疾病復發的一些擔心;第四個是對疾病的轉歸;還有一些家庭事件和生活事件;還有一些個人社會功能和一些社會事件等等,患者大概有這九個問題。   我們再來看看,我們醫務人員真正關注到癌癥患者的問題有幾個?隻有三個!   涉及的三個,身體、復發、死亡的三個問題,但是並沒有談到,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   在中國傳統文化下,其實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善始善終,善終的基本要件是,身體沒有病痛,心中了無掛礙。身體的病痛通過醫療科技是可以緩解的,但是心中的掛礙,又有誰能關注到?   如何關注,如何在生命後期給予患者高品質的醫療呢?我們發現,醫生和患者之間應該是這樣的關係,就像魚和水一樣,當走到生命盡頭,我們的患者像魚一樣對水說:“你不了解我的眼淚,因為我在水裡。”那水應該說:“我了解你的哀傷,因為你在我的心裡。”   我們隻有用愛來撫慰生命盡頭的一些創傷。但是,我們發現生命盡頭,中國人忌諱談到死亡,以至於我們的很多話題被封閉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沒有溝通和交流的機會,那麼,表達愛的機會對中國人來說,少之又少。所以說,產生了很多生命盡頭的一些愛的糾結,和愛的遺憾。   37床,一個不算老的老頭,妻子長期有憂鬱癥,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精神病,妻子不懂得怎麼照顧她的老伴兒,兒子長期在遠洋輪上。當醫生宣判他的死刑以後,37床終日少言寡語。有很多的家庭結構都是這樣的,沒有家人的陪護,或孩子外地、或喪偶、或病偶、或都在忙於生計。   一個人活得有多麼自信,往往取決於愛你的人有多麼寵你。生命盡頭,我們依然需要愛的表達,還有一些愛,是因為有愛而沒有表達,導致生死兩相憾。我們所經歷的一些愛的故事,生命的故事,像34床那樣鮮活的愛的故事少之又少。因為,我們忌諱談死亡,還有,我們現在的醫療,其實也屏蔽了很多像現在這樣,對於死亡真相的消息,和如何對待死亡的教育。   我們的醫療體製是為生的一個醫療,所有的患者,隻要有一線希望,一線生機就要全力以赴,如果一線生機都沒有了,我們該做什麼,其實我們並不知道。我們的醫務工作者,在醫學院學的都是對生的教育,從來沒有被教育過如何去對待死亡。   仿佛目前似乎隻有對生的救治,沒有對死的教育和救治,這種窘迫現狀,醫務工作者是無能為力的,最關鍵的是,我們不知道該怎麼給病人安慰,怎麼跟病人溝通交流。我們的生命健康是什麼?   我們沒有一個病友會想到自己在死亡的關口,自己該如何對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