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的海風吹過黎洛單薄的身子,淩晨的連雲關靜得隻能聽到海鳥的叫聲。 黎洛手裡把玩著暗青色的刀片,在浮橋上輕輕刻劃,嘴裡念叨著什麼。 東方的魚肚白,在海麵上泛起波光粼粼,映在暗青刀片上,令這死器仿如呼吸般湧動。 漁船跟著海浪,慢悠悠地搖晃著,有節奏地撞在浮橋上。這是黎洛在享受今天的最後一分鐘。 準確來說,還有三十秒。按照約定,馬上就得離開了。 十年了,黎洛攤開手躺下,緩緩闔目。這是他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第十個年頭。周圍的一切仿佛書中的古朝舊都,晚城燈火,泱泱華夏。 原以為這輩子就要這樣在不明不白中度過了,可偏偏,在這第十個年頭,迎來了破開迷霧的轉機。 交給你了,黎洛。 這是他在浮橋上刻下的字。 對了,來這裡之前,他的名字叫陸顯。 ----------------- “咱們天風郡,是坐落在逢川大陸正東方位的繁華郡城,隸屬空域塵州轄區內,位於空域和洛域的交界處。 這不論是早市還是晚市,都是熙熙攘攘擠滿了行商之人和過路之客,放眼整個真胤王朝,經商聖地非此地莫屬了。 那之所以五湖四海的人都聚集在這裡,完全得益於空域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風水之源。 相傳祖戰以來,龍母逢川為平息戰爭,犧牲性命,化為鯨落。 所謂一鯨落,萬物生,龍母的身軀各部位化為逢川大陸的各大板塊,經過板塊遷移變形,最終形成了現在的逢川大陸。 而各大板塊也繼承了龍母本身的源力,其中,空域和洛域便是龍息和龍涎形成的板塊,蘊藏著濃厚的風之源力和水之源力。 逢川大陸四麵環海,被滄流之海所包圍。受風水源力的影響,臨海之境常年風起浪湧,暗流翻滾,形成了天然的保護屏障,但也阻礙了臨海居住的人們出海打漁、遠行,逢川大陸也因此逐漸封閉。 可說來也奇怪,偏偏作為風之源頭的空域常年風平浪靜......” “那叫臺風眼效應。” 喬老頭書館的聽眾裡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話,打斷了喬老頭繪聲繪色的表演。喬老頭不禁眉頭一蹙,拍了拍手裡的折扇,喊道:“哪個小毛孩在胡咧咧?什麼臺風亂七八糟的,一派胡言!” 一時間,所有人都把目光拋向人群中的一位兜帽青年身上,青年的兜帽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他攤開手接著說: “我沒胡說,陸顯告訴過我,這就是臺風眼效應。” 見眾人不明就裡,青年繼續解釋道: “風之源力的運作好比臺風,如果從水平方向把臺風切開,可以看到有明顯不同的三個區域,從中心向外依次為:臺風眼區、雲墻區、螺旋雨帶區,其中臺風眼區的氣象特征就是晴朗無風。 空域本身就是風之源力的濃縮,天風郡地處風之源頭,自然就是臺風眼中心,所以這裡常年風平浪靜。” 眾人似懂非懂地左右顧盼著,開始竊竊私語。青年見狀,挺直了腰桿接著講: “再加上這裡位於空域和洛域的交界處,洛域受水源之力的影響,沿海水路平緩,無暗流暗礁,天風郡自然也沾了光,想要出海的人都從這裡走,自然帶動了經濟發展......” “停停停!臭小子黎洛,你把帽子給我摘了!”喬老頭急了,站起身指著青年開罵,“每次我說書,你都來變著法禍禍我,盡說些五迷三道的話,拆我的臺。什麼臺風什麼經濟,我看你小子是皮癢癢了!” 黎洛摘了帽子,露出清秀的臉龐,雖不勝白玉雕琢,卻也斯文乾凈,他撇了撇嘴,不理會生氣的喬老頭: “我反正看不慣你們被封建迷信荼毒的樣子,早告訴過你們,隻有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社會主義是歷史前進的必然趨勢,任何逆時代的行為都經不起歷史車輪的碾壓。” “你還說!看我不撕爛你這張嘴!” 黎洛匆忙逃離喬老頭的書館,臨末還順走了桌上兩個梨。混進人群之中後,黎洛把梨擱衣服上蹭了一蹭,不慌不忙啃了起來,心裡開始盤算著陸顯留給自己的信息。 交給你了,黎洛。 簡簡單單六個字,沒有任何其他的提示。這不像陸顯的風格,作為一名機械技術部門出身的總工,陸顯一直很羅嗦,倒也是他的羅嗦才教會了黎洛不少那個世界的知識。 陸顯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正在經歷的社會發展,是他的世界所經歷過的,但這個世界也有很多東西是他的世界所沒有的,比如龍和源力。 龍,是這個世界的根本。 信奉真龍的封建君主製,是這個世界的根本製度。 而源力,是龍授予人類的特殊能力。其表象特征是蘊藏自然界的基本元素——風、水、火、山、光,通過人類的鉆研逐漸演化出繁復的術法,同時,也成功演化成鞏固皇權的刀斧。 黎洛摸了摸渾身四周,沒有任何疼痛和不適,身體完好無損。 到底昨晚陸顯經歷了什麼,會讓他隻留下六個字就全權將身體移交給自己?黎洛有些摸不著頭腦。 算起來,陸顯和自己共用這一個身體,已經過去十年了。 十年前的那場意外,讓自己的身體出現了重度人格分裂——這也隻是陸顯的說辭,更像是一種類比,黎洛更相信陸顯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 初來乍到的那個夜晚,陸顯隻覺得意識仿佛被撕扯成無數的碎片,洶湧地穿過一束光,鉆進了少年黎洛瘦弱的身軀。 兩個靈魂在同一具軀殼之中碰撞翻滾,爭奪著肉體的主動權。 長居馬廄、披蓋著茅草入眠的單薄少年,始終無法敵過而立之年的飛來異客,在痛苦的哀嚎中失去了自己的皮囊最後一絲控製權,眼眸在黑暗中倏忽亮起,澎湃的精光迸射而出,仿佛刺破黑夜的探照燈,直沖雲霄。 一時間,陸顯的記憶混合著黎洛的記憶,盤根交錯,匯聚成了一股涓湧的泉流,漸漸地,不論是陸顯還是黎洛,都有一些記憶消弭了,沒入黑暗。 他掙紮著,昏死過去。 這便是陸顯初來此地的畫麵,在後來二人的交談之中,陸顯分析這一過程,類似海馬體對壓力反應的應激措施,由於人類的記憶通常劃分為程序記憶、內容記憶和事件記憶。 對於大腦突如其來的海量信息,海馬體隻保留了記錄行走、說話、習慣的程序記憶,和存儲知識的內容記憶,而那些記錄了成長的經歷和過程的事件記憶,就被海馬體給阻擋在了大腦皮層之外。 這裡麵,就包括他來到這裡的原因。 破裂的記憶碎片,讓他隻記得一些朦朧的場麵——高速移動的窗外畫麵,緊急猛打的方向盤,劇烈的沖撞,和滿眼的血。 從那以後,黎洛和陸顯兩個人格開始在黎洛的身體裡共存,一開始,人格接位的現象極其頻繁,陸顯人格時常會自由出現,伴隨著的往往是黎洛的身體經常出現不自覺的昏迷休克,首次快速蘇醒便是陸顯人格的接位,而黎洛人格若拿回了主動權,便會經歷再次的昏迷休克。 漸漸地,兩個人格不再針鋒相對,爭奪主權,經過長達十年的磨合和交流,人格接位已經製定了嚴格的周期和節點——黎洛作為主人格,接位白晝辰、巳、午、未、申、酉六個時辰,切換節點為辰時初和酉時末,剩餘時辰由陸顯人格接位。 陸顯是一個很穩重的人,這十年以來,他從未利用自己的身體做過任何壞事,沒有冒過任何風險......唯獨那件事除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這次,顯然有什麼秘密在等著自己去挖掘。 黎洛又啃了口梨,這梨夠新鮮,入口留香,汁水四濺。 黎洛胡思亂想著,忽然感覺身體過了電一般,麻了半晌。 他猛然回頭,四周隻有密集的人流和嘈雜的聲浪。 但冥冥之中,那種被人盯梢的感覺如鯁在喉,揮之不去。 黎洛加速啃完了手中剩下的梨,用力朝後一拋,拔腿就跑。 隻聽到身後傳來隱約的罵街混在人群中,他顧不上回頭,迅速沖向旁邊的攤位,輾轉騰挪之間,棲身躲進轉角的巷子裡,屏息之後,他悄悄探出了眼,望向自己方才待著的街麵。 奇怪的是,沒人跟蹤。 可那動物般的警覺本能告訴自己,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黎洛放下緊繃的神經,從懷裡掏出第二個梨。 正張口,過電的感覺又出現了,黎洛的脊背一陣發涼。周遭的嘈雜仿佛一枚喇叭被逐漸蓋上,變得模糊低沉。隻有自己的心跳聲逐漸變得響亮,回蕩在巷子裡。 黎洛僵硬地一下下扭過腦袋,向身後看去。 什麼都沒有。 黎洛鬆了口氣,興許是自己嚇自己。 回過頭,手中的梨卻驚得跌落在地。 一張精美得仿佛天神雕琢的麵龐出現在自己麵前,瞇著眼微笑看著自己,一襲青袍不落塵埃,宛如神祗。 “黎洛,我們見麵了。” 他先開口,聲音仿佛穿透了人群,從天而降。 黎洛張著嘴,發不出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