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太乾）二年正月，田琛率眾西出，乘齊之公卿士民方遷新都，時勢未穩，犯齊郡，齊臣彭嶠率眾逆之，不利，固守於劇縣，龍英聞之，遣馮堯北還，於魯郡、瑯琊收兵，以截田琛。黃鳳既斂保於六，英遂分遣其眾，略地於九江，得其數縣，總眾圍鳳於六，鳳憑城堅守。藍憲間之，使吉慎率眾西進，乘隙取歷陽、東城、建陽三縣（注：在江西，屬九江）；又使高放率眾北進，取衡山所轄江以西南之地，以為鄂縣，置“衡山郡”（注：所轄惟此一縣耳）。是月，柴寧總西北士馬，百道圍逼，以沖耿鬆，鬆遣勇士破圍，請救於後文敦煌太守龐勤，勤率眾來援，寧於城外逆擊破之。 　　二月，馮堯破田琛於劇，琛奔敗，堯追躡之，於是推鋒入於膠東，破密，濟濰絕膠，圍琛乎即墨。琛知大勢已去，遂會城中父老子弟，再拜而唏噓泣涕曰：“琛自不量力，欲以一郡之弱，抗半壁之強，所圖者，以身受文恩，遂思窮骨血以報國。奈何才疏而知淺，數年之間，未能西邁尺寸，反使膠東百姓，徒受兵燹之苦，深離烽煙之禍，其罪實在琛一人耳！今日文德之難振也知矣，而琛負諸君也深矣，雖萬死亦難宥辜，故今將毀棄兵戈，開城迎齊，以免此間士女，枉受屠戮，而琛既為文臣，誓不能降，將親赴九泉，謝罪於往歲殉國之義勇。”於是百姓莫不垂泣，皆請負城一戰，而琛固不許，於是使人開城迎堯，而懸梁自盡乎府中，膠東遂定。堯既入城，聞之，悵嘆潸然曰：“此等壯士，恨不能為齊所用，何其惜也！”命厚葬之，為立碑，猶刻“文膠東太守田琛墓”。姚衡數破唐宣之眾，又退蔣羅、左勝之援師，宣遂知其勢去，乃率其將吏開城降齊，衡於是入晉陽，縛唐宣，送諸臨淄，太原遂定。是月，太祖敕商淳監之，遣使遍歷境內，察檢戶口，凡有不實隱蔽者悉治法。 　　三月，馮堯率眾至淮南，猶與龍英圍攻六縣，蔣羅以鳳危急，數攻魯，雖頗有所斬虜，而悉為英部將章敬所距退，竟不能移英之師。是月，柴寧率王師破酒泉，遂入其城，耿鬆率精兵憑巷坊距王師，寧遂使王師備羽箭火弩，遂焚其中城，盡燒殺鬆眾，遂禽鬆於城中。寧乃檻之送於長安，休整數日，率王師建旗方軌，鼓噪西邁，且遣使喻龐勤，勤遂以敦煌降，隴右悉平。鬆既至長安，太祖素欽高之，遂親為解縛而禮見，勸之降國朝，鬆揖拜而謝曰：“蒙足下不以愚鈍，猶欲任之，然鬆宿慕往彥前賢之純忠，久仰先哲古士之誠義，故今諒不能翻臣貴國，茲所求者，但一死耳。”太祖默不能語，良久遂潸然持鬆手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卿不思之邪？”鬆笑曰：“人各有誌，期公毋強人所難也。公仁德之聲，宿播關中；親賢之名，遠飛隴外，能廓清天下者，必公也，恨鬆不能見，脫真有此日，惟冀公能告鬆，使鬆知海內安寧，則雖九泉而含笑。”太祖泣涕頷之。鬆又曰：“久聞公以仁治天下，身雖死，而有一犬子，期公能活之。”太祖對曰：“卿無慮也，朕必不虧待令郎。”鬆遂請白綾，於是東麵自盡（注：蓋以後文之鄴京在東）。 　　嗚呼，古人雲“忠興難，忠亡更難。”（注：語出《蒼皇誡子書》，其點斷無議，而趙朝李渾《蒼皇誡子書注》以其“興”者，謂肇興之朝；“亡”者，謂亡危之朝，言忠於肇興之朝固難，而忠於亡危之朝更之矣。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以其“興”者，謂興生；“亡”者，謂事盡，言人能興其忠心者，固難，而竟能持之以終者，更難矣。自古以來，從李從黃者亦各蕃，《梁書》在此從李說）信矣！何也？夫新創之朝，鋒銳正極，日章興盛，能昌隆其德，竟成其業者，誠可以預矣，故而人知其所忠有克勝之景，以此為念，自勉而躬奮，用能持純守義，以其知彼肝腦塗地所事者，卒能有所成也；然亡危之朝，日暮西山，江河漸下，會不能中興，必歸乎隳滅者，亦可以預矣，故而人知其所忠無重光之勢，以此為念，絕期而斷望，用難持純守義，以其知己拋顱灑血所求者，卒不能如願也。故而能抱忠於垂危之朝，持純於已亡之國者，則鹹窮其心力，竭其骨血，對鋒銳之敵，扶病弱之代，欲回天道而改命數，實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其不也難而可貴邪？屬大廈之新建，萬人為之輸力，而暨其將倒，能不計危亡，支其傾柱者，能幾人乎！田琛、耿鬆二子，屬世祖之德已衰，後文之祚既盡，猶守誌而持節，負一隅之險，憑孑身之奮，欲圖重光中興，雖言昧於天道歷數，然其忠純之心，能不嘉焉？ 　　四月，姚衡率眾南攻左勝於茲氏（注：在太原），勝有備，且為蔣羅所資，故不能克。龍英破六，齊軍乃入城，黃鳳遂自盡，廬江遂定。龍英留其部將苻彥為淮南道督統，守廬江，自率眾還臨淄。是月，柴寧振旅還長安，太祖親於城外迎之，大嘉寧，勞其將兵，受寧大將軍，其餘王師諸將，皆依其功勞封賞擢賜。以李蕓為河西道督統，督敦煌、酒泉、張掖三郡軍政。 　　五月，龍英既還臨淄，遂見唐宣，大罵之，且令夷其三族。時馮堯猶在膠東鎮撫所在諸縣，聞英族宣，大愕，遂晝夜兼道奔還，欲親勸英，既至，問宣何在於英，英對曰：“已誅之矣。”又問其族，英對曰：“彼既為朕仇敵，擾朕跨歲，今孟平（注：姚衡字孟平）費禽虎之力，始得破而縛之，焉能輕饒？其三族無論老少男女，已盡夷之。”堯捶胸嘆曰：“夫凡降者，多或以欲保己命，或以欲全宗族，今唐宣以晉陽降我，陛下非但誅其身，仍夷其族，使宇內聞之，誰還敢降？其四海士民，豈不以暴虐視陛下？”英遂勃然曰：“唐宣北引柔若，南聯蔣、左，寇盜河北，喧擾晉趙，朕齊薛子弟，為其所害者其下萬人？今卿反欲為之全性命，豈非猶念舊魯？”堯聞此語，震愕，叩首言死罪，惶恐而退，既出，遂稱病，再不預朝。俄而英亦自以其言重，遂親赴堯宅，入其室，語堯曰：“先是朕所言，戲語耳，卿其毋置心上。朕宿來信卿愛卿，豈肯責卿？夫人非聖賢，孰能無其不慎？卿毋怨朕也。”堯遂起而復視事。 　　六月，冉序以查恒勢盛，略有西南，且將北上以犯漢中，而自量其力，不足敵之，遂去其所奉後文帝號，請以漢中、武都二郡來歸。太祖聞之大喜，即以隴西太守張晟為漢中太守，率眾南守漢中，且以序為太師，仍封蜀王。是月，龍英遣使於藍憲，以廬江、衡山易廣陵，且求送吉慎，憲厚答其使而拒之。 　　七月，太祖詔境內士卒，兼勤耕戰，於戎訓之際，擇無主之荒地，開墾以耕耘之，用以其所出備軍資糧秣。是月，龍英使其邯鄲太守滕和率眾出邯鄲、河內，逼上黨，以攻左勝。八月，勝使其眾守太行險要，數摧和眾，和徘徊於太行之西，竟不能入其境。九月，蔣羅遣將攻東郡，為齊東郡太守司馬珣所破。是月，太祖遣使巡行境內，賑濟貧弱。 　　十月，英親率眾至於邯鄲，以總討左勝之眾。姚衡破左勝於茲氏，遂推鋒南下，取鄔縣、界休，收太原舊境。柔若南寇齊之廣陽，擄掠而去。武都氐反，太祖使張晟討平之。先是，太祖既威服秦隴，進欲廓清海內，遂問計於高遼曰：“今朕欲一清海內，同風萬裡，成千古不世之業，卿以為當如何？”遼對曰：“大王今既平秦隴，復施惠宣仁，擇寄良守，則西北無復憂虞，而函穀以內盡為陛下資儲。若欲謀取天下者，所事無外東南，而東瞰則為蔣羅，其方與龍英相爭，當使齊、陳之間，兩敗而俱傷，我可坐收漁利，故今不亦間之而壞其鬥勢。南望則為查恒，其所據巴蜀千裡之地，四麵險阻，而絹粟之利豐足，脫能破而取之，北與關中聯勢，盡總函穀以西，然後東向以爭天下，何患不克？且查恒所將，烏合之眾耳，陛下今又已據漢中、武都，奪其北麵要隘，挾建瓴之勢，鼓噪南進，必能摧枯拉朽，底定華陽。”太祖是之，遂敕諸將備其南征。至是，太祖遂陽名討氐，遣薛鎮總兵馬八萬道，彭目總兵馬八萬道漢中，兩路齊奮，南征巴蜀。 　　十一月，蔣羅遣眾十萬北上以援左勝，勝遂東鎖太行，北樹堅壁，以距龍英、姚衡。是月，薛鎮率眾出查恒不意，推鋒南指，於是所到破降，臨其葭萌關；彭目亦方軌南進，拔其四戍，徇閬中，緣嘉陵河穀而南，遂又取安漢（注：閬中、安漢皆在巴郡），於是西向建旗，以偪成都。十二月，查恒親率眾十萬至成都東三百裡距彭目，又遣將北援葭萌，以沮薛鎮。彭目聞恒來，遂列陣張幟，迎鋒逆而擊之。目既為太祖親信，每以秦中驍勇配之，洎乎柴寧西收三郡，得西三郡騎士數萬，太祖亦割其半數以配目，故目所將悉為精銳。至是目遂率眾擂鼓沖鋒，盡銳以對恒，目親奮長槍，嘶吼奮進，穿戰其陣，連斬數將，於是大破恒眾，斬虜萬計，得其委棄甲仗數萬，恒遂奔還成都。找書苑 www.zhaosｈuｙｕａn.cｏｍ 俄而查恒巴郡援軍漸至，目遂率眾北移，以赴葭萌，遂與薛鎮內外共擊，破取葭萌，於是總眾十五萬，南下以趣成都。恒亦會其境內援軍，凡十萬，將憑城固守。 　　是歲，藍憲既聞冉序去其所奉後文帝號，且以漢中北奔，而天下無復他以文為名者，遂欲篡文而自立。於是偪其所奉劉滄，以五郡封於吳王，且自受相國，加九錫，自命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俄而又逼劉滄遜位於吳，且偽辭讓數四，其偽公卿百官固請不已，憲遂受之，乃即位於建鄴南郊，柴燎告天，宣布海內。又偽詔封劉滄為桂林王，行後文正朔，其車旗服色並不易，偽詔改當年偽元為“永隆”，以其吳王妃管氏為偽後，吳王世子藍熙為偽太子，以高放為太尉，沈斯為司徒，吉慎為司空。俄而其司徒沈斯請害劉滄，憲問以故，對曰：“彼後文血脈，恐人或以之為名而反。”憲曰：“環顧海內，已無奉文為名者也，縱留之，能有何患焉？且彼一小兒耳，始則受朕所推，暫居九五，洎乎一旦德盡，遜而養之，終其天年可也，何必除之乎？”遂竟不害劉滄。 　　嗚呼，自世俗澆薄以來，凡言禪位者，皆名讓而實篡，洎乎稱尊以後，必懼人思舊國，遂莫不戮其舊主：趙氏篡文，期年之內弒其末主；龍英竊魯，旬月之間殘其幼君，皆如是也。藍憲雖言偽僭，諒非正統，然其事踵趙、齊之篡代，乃活劉滄，不可謂不仁矣，所以數年之間，威服吳楚而臣屬江表者，不徒以時勢因之也。 　　至是，海內卒無奉後文名號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