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敢不敢賭?(1 / 1)

蘇軾悲婉嘆息一聲過後,便不再言語,隻是一邊搖頭一邊喝著悶酒。   吳希見對方一副不願說話的模樣,自然也沒有去自找不快,便隻是陪著自家老師喝起了酒。   約莫兩刻鐘不到,蘇軾便喝得有些熏熏然,而吳希倒還是十分清醒,結過賬後,他便攙扶著蘇軾出了酒家。   來在大街之上,吳希輕聲詢問道:“老師,我們現在去哪裡?還要再看看嗎?”   “不看了,已經看到了,回吧,你去趕車,咱們回吧。”蘇軾迷迷糊糊地說道。   “唯。”吳希聽令而行,自去趕回馬車,又將蘇軾扶到車上,親自趕著馬車悠悠回轉杭州城。   車子出了蕭山縣城,漸漸提起速來,春風熏熏然吹來,更讓人多了幾分醉態。   “冀之,你說,長此以往,國朝真的要出事嗎?”蘇軾突然發聲問道。   吳希回憶著腦海中的一幕幕,也是有些黯然。   關於熙寧變法,後世各家爭論不休,自北宋奠定的批判論調占據了學界數千年的主流,卻又在短時間內被接連幾次推翻。   然而,不論是將北宋滅亡怪罪到熙寧變法頭上的極端派,還是認為熙寧變法完成了強國使命的實務派,他們都不能否認,國家的短暫富強是建立在“百姓苦”的基礎之上的。   沉思良久,吳希還是基於自身的認知答道:“老師,國朝不至於因此出事,反而會因此略復元氣,至少國庫能夠重新充盈起來,軍備也能得到提升,但是......”   “但是百姓便要遭了殃,是也不是?”蘇軾打斷道。   “是。老師,國進則民退,民進則國退,此是千古不變之理,我們也不能苛求的。隻盼著這一遭過後,朝廷能多放些心力救一救百姓吧。”   此話落下,師徒間再度陷入沉默。良久,還是蘇軾主動發問。   “可能嗎?”   “老師是問這一遭是否過得去,還是問朝廷能否救百姓呢?”吳希從容反問道。   “兼有之吧。”   “其實這兩個問題隻能一起回答。不瞞老師說,以弟子之見,這一遭並不會完,朝廷大概也不會救百姓。”   車廂內微微響動,似乎是蘇軾手掌拍擊車廂的聲音。   “冀之何出此言?便是我這輩,你這輩人激流勇進,也不能改變局麵嗎?”蘇軾問的愈發急切。   “老師,人在局中,身何有幾,說不得我輩隻是一生蹉跎,並不得大用呢。”   這倒不是吳希亂講,畢竟如他老師這般大才,最後不也成了“東坡居士”?   “誠然,若是老師與我這一輩人真的能夠多加勤勉,多為生民,許多事情大概也是能夠解決的。不過怎麼解決我倒是還沒想清楚,但不解決的後果我卻是有所預見的。”   蘇軾聽得此話微微來了些精神:“冀之有何高見?”   吳希驅使著馬車躲避了迎麵馳來的一匹駿馬,耽擱了些時間,才騰出空來回答。   “老師應該有所體會,如今朝廷中黨爭之勢已經顯露苗頭,而唐之牛李黨爭殷鑒不遠,想來老師是知道其中危害的。”   “說得好啊。若不是發現王公與韓、司馬等諸公鬥爭越發激烈,我何必此時去求外補至此。”蘇軾感慨道。   吳希理了理思緒,繼續說道:“若是黨爭紛然而起,老師覺得誰又有幸存的餘地呢?屆時,新政也好,舊政也罷,不過是相互攻忤的工具罷了。”   他倒也不是無的放矢,畢竟此後數十年間的歷史早已給了他答案。   蘇軾又是沉默片刻,似乎正在設想著未來的狀況,不由得一陣惡寒。   良久,他接著詢問道:“那便不說這麼長遠的事,隻說眼前已然頒行的新法呢?”   吳希嗤笑一聲,倒不是對蘇軾,而是對蘇軾話語中那長遠兩字。   “老師,黨爭其實也不長遠。罷了,便隻說這新政吧。”   蘇軾此時在車廂之內也是正襟危坐起來,這一場談話進行至此,他早已拋去了對自家徒弟的輕視,隻覺得對方至少在看待時政發展上有著很強的天賦。   “不提別的,便是隻說這市易法,其實與漢時便已創立平準均輸法,從內核上講並沒什麼不同。按說桑弘羊能夠取得的成就,國朝未必不能取得,何況僅以市易法本身而論,比平準均輸還要高明一些。”   “那為什麼國朝不能成呢?”蘇軾此時就有些明知故問了。   吳希情知自家老師是要考較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不藏拙,當即答道:“時移世易,世事不同。”   “何處不同?”   “漢武帝當政,國家雖然也有內亂和邊患,卻並不存在真正能夠覆滅漢政權的外部力量,文景之治打下的基礎功不可沒。再說漢軍睥睨四海,並不懼怕外敵。而國朝在這方麵嘛,就顯得有些......”   吳希並沒有再就此說下去,而蘇軾當然也沒再問。   “說得好啊,漢可以緩,而國朝不可,其奈若何呢。”蘇軾如是感慨道。   吳希微微點頭,又再解釋了一句:“當下來看,不僅未緩,而且行之頗雜。”   自熙寧二年以來,均輸、青苗、農田水利、保甲、募役,如是種種近乎倒豆子一般頒行的政令,可不就是“雜”之一字了嘛。   “那依冀之看來,可有什麼辦法解決嗎?”   吳希想了又想,終於還是無奈搖頭:“老師,不是這些政策不能改進,實在是從官家到諸位宰臣的急切心態不調整,則什麼辦法也不過是裱糊而已,不能解決根本的。”   “除了市易法,冀之對其他所行新政都有看法嗎?都有改進措施在胸嗎?”蘇軾問得略顯急切。   “有自然是有的,不過我人微言輕,即便有又能怎麼樣呢?”   蘇軾卻沒有當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略微猶豫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開口道:“冀之,你敢不敢賭?”   吳希不由有些詫異,懵懂道:“賭什麼?跟誰賭?”   “賭聖意,賭命運,與天子及諸宰臣、執政來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