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陪同歐陽修用過早飯的吳希,終於再也不由留滯,在歐陽氏父子的相送下離開了歐陽家府邸。 “冀之,此去京城,要先去拜見王相公。須知無論如何,他也是你此番得以召試的主導者之一。至於是否得以相見,相見後其人又要說些什麼,你則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隻要記住,但凡你一心做事,王相公總不至於容不下你。” 臨別執手,歐陽修仍在殷殷囑托。 “王相公那裡打過照麵,便去文潞公那裡,也算是替我和你老師探視一二。文潞公元勛重臣,值得你畢恭畢敬。” “唯,學生謹記長者教誨。”吳希恭敬作答。 “嗯,此次召試的主考,無外乎是兩製三館那些所謂詞臣,其中曾內翰你也要特別拜見一下。當初一力阻止蔡禦史之誣惘,堅持請官家和相公對你進行嘉獎者,便是此人。” 吳希心中微動,這個消息他倒是剛剛得知,原來在官家和相公麵前為他轉圜的,竟是這位大名鼎鼎的曾布曾翰林。 歐陽修見對方有些走神,又問了句:“老夫托你帶去京城的書信,可曾收好了?” “都收好了,除了寫給子由叔父的那一封,其他的待到了汴梁城後,學生自然會一一給諸位長者送去。”吳希連忙答道。 歐陽修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沉默著思考了一陣,隻覺得終於沒有其他話要專門交待,便也就停住腳步振了振衣袖,示意對方可以就此離去了。 吳希看著這個乾瘦的小老頭,心中憑空生出幾分傷感。 畢竟這一別之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與這小老頭見上一麵了。 短短不到兩日相處下來,吳希的確為對方“心係天下士”的性格所折服,兩人對話的那一言一語之中,無不顯露出此公對於自己這個第一次認識,其實與之交情不深的年輕人的愛護之情。 躬身一拜,吳希強自忍住離別的傷感情緒,語音低沉道:“學生受召而行,無法於歐陽公身側多作侍奉,還望您少飲酒、省心力,善自珍重,待學生日後常來向您請教。” 歐陽修爽朗一笑,繼而顫巍巍走上前來將吳希虛扶起身,感慨來言:“老夫這身體眼看著是不能大好了,你這般年輕人不要以這個老頭子為念,好好盡心於朝廷,便是對老夫最好的告慰了。” “唯。” 離別之言到此為止,擔心對方孱弱病軀受不得風的吳希,終究是無法多作停留,轉身登上那車,便與歐陽家三父子就此分別了。 經歷昨夜雨水的道路上頗有些泥濘,不過終究擋不住年輕人趕赴前途的路程。 ----------------- 等吳希回到入住的客棧,卻隻見得秦觀、張耒兩人已然收拾好了行裝,正在客棧大堂之內隨意談話,儼然是在等吳希回來話別。 他趕忙走上前去,詫異問道:“少遊兄、文潛弟,昨日不是說好要等我回來擺酒設宴,再與二位相別嗎?如何這就收拾好了行裝,可是臨時有了什麼急事的緣故?” 秦觀輕笑搖頭:“不是的,冀之,我輩皆是豁達之人,相見相別都看緣分,又何必非要拘泥於形式呢。” 張耒也從旁解釋道:“冀之兄,今早我與少遊兄商量了一下,你此番赴京自有時限,就不要因為我們再耽擱路程了。” 吳希對此卻不以為然:“天地之大,我與兩位相見不易,又怎麼能因為自己有急事就對你們款待不周。還請再留一天,我今日須也走不得。” 秦觀聞言倒是猶豫片刻,但終究還是沒有答應下來:“委實是不能再留了,我與文潛都已經雇好了船隻,稍後便該啟程了。” 說到此處,其人話語一頓,又向客棧後堂方向狀似無意的一指:“更何況,冀之你還是要多陪陪......” 吳希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隻見小吳思在大堂後門那裡,探出半個腦袋向這邊偷偷看來。 此時見到自家二哥朝她看去,這才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將小腦袋縮了回去。 吳希既有些慚愧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轉過身來對秦、張二人告罪道:“那是我小妹,單名一個思字,這幾日頗忙於路程,倒是冷落了她。讓兩位見笑了。” 說完這話,吳希又向小吳思剛剛逃開的方向招呼了一聲:“思思,別躲了,來見一下你兩位兄長。” 得到自家二哥的呼喚,小吳思自然聽話地跑了出來,走到三人近前盈盈一禮:“見過兩位兄長。” 一禮行罷,其人便又半躲到自家二哥身後,似乎有些怕人的樣子。 對麵秦觀、張耒兩人自是雙雙起身回禮。 “唉呀,倉促之間,我這也沒什麼合適的禮物相送。” 秦觀在身上摸索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尋到什麼適合作為見麵禮的東西。 “兩位兄長帶有字帖之類的嗎?思思最近常在練字,若有字帖相贈定會感激不盡。” 小吳思古靈精怪地問道。 “對啊少遊兄,看吳家妹子的打扮,顯然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不妨我們兩人一人送一部字帖與之又如何?” 張耒自書箱中摸索片刻,便拿了一本字帖出來,看那瀟灑的字形似乎是王右軍的行書摹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秦觀點了點頭,也是趕忙去書箱中搜尋,最終找出了本大概是顏真卿的楷書摹本,往這邊遞了過來。 吳希此時也是頗為無奈,隻得上前替自家小妹將禮物收了起來,轉回身去遞給了對方。 小吳思興高采烈地捧著字帖回屋去了,吳希則是送著動身離開的秦、張二人出了客棧大堂。 他倒是並不怪小吳思似乎沒禮貌地去索求禮物,因為她這樣的行為,無疑是為自己回送禮物提供了堂皇借口。 而這是有利於拉進雙方關係的。 果然,在吳希堅持要求韓三為兩人置辦行程應用之物時,秦觀、張耒便都沒有過於強烈的拒絕意向。 而真正到了河岸邊分別之際,三人之間的關係更是親密了不止一分。 秦觀站立船頭之上,對吳希言講:“冀之,我們此行順著你來時的水路,一路向東再轉南,看看能否一見你老師大蘇先生尊顏了。” 吳希輕笑一聲,自懷中拿出兩封書信,遞到對方手裡:“少遊兄,我就知道你有此意,這是我寫給老師和家人的信,還請你轉交一下。我老師的府邸好找,而另一封書信請你送到錢塘門裡車橋南大街,一間叫做郭宅紙鋪的店鋪便是。” 秦觀接過兩封書信,情知這是為自己兩人杭州之行提供便捷,也就隻是感謝了幾句而已。 纜繩解開,船兒輕輕滑動離岸,吳希拱手送別,而對麵兩人也是拱手而拜。 潁水雖不算寬廣,經歷一夜小雨之後流速卻有些急,不多時,一葉扁舟便漸漸見不到影子了。
第八十六章 潁州送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