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希的勇武舉動,無疑是對己方禁軍護衛們的極大激勵。 這些孔武有力的壯年漢子們,紛紛消去了恐懼和緊張,一個個奮起反擊起來。 盡管對麵的人數幾乎十倍於他們,但得益於裝備、戰鬥經驗等等優勢,短兵相接之後竟是讓對方沒有占到半點便宜。 而吳希畢竟是個文人,剛剛獨身向前出劍的舉動,已經嚇壞了指揮局麵的種建中。 此時他已然被對方拉到了後方,而種建中就親自持刃護衛在一旁。 吳希自己曉得剛剛的接戰他其實是取了巧的,更何況他身上並無片甲遮身,此時也是不敢貿然闖進亂戰當中。 緊盯著剛剛那個出言激勵士氣,而自己卻一直躲在後麵卻不上前接戰的年輕人,吳希手持長劍用劍尖指向其人。 “那邊的,可認得南陳鄉陳老三嗎?!”他揚聲問道。 這一聲喝問在兵戈聲亂作的場麵中,並不顯得多麼洪亮,卻是明顯使得那個年輕人愣在當場。 其人目光向吳希這邊投來,滿滿的疑惑蘊於其中,雙唇微微顫動像是想要說話,卻最終沒有開口,似乎是忌憚於與敵人的對話,會讓自己遭到身後督戰隊的清理。 而敏銳察覺到對方情緒反應的吳希,卻是當即確定了此人與陳老三的關係,麵容這般相像而年齡上差距極大的兩個人,當然隻能是父子了。 且之前陳老三便說過,自己有個兒子正在州中做所謂的義勇兵,在身份上也與此人有著重合。 所謂的義勇兵作為民兵的一種,其實本該是去北邊戍邊,防備遼國人向南侵略的。 但製度設計是一回事,具體的執行又是另一回事,很多義勇、強壯之類的民兵,其實都已漸漸淪為了地方軍事主官的私有“物品”。 “陳三哥的兒子也敢對本官刀兵相向嗎?”吳希繼續喝問著。 那人聽得此語,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對麵那個大紅袍子的文官,口中提到的真是自己的父親,心中卻是愈發驚疑不定。 自家父親一介小小農人,還是個殘廢的,如何與這位年輕大官扯上關係的? 他回頭向都監李言那邊看看了,正迎上對方有些冰冷的目光,卻是心頭頓時慌亂起來。 “你這逆賊莫要與俺搭話,便是我父親與你真有什麼交情,此刻我心中也隻有都監的軍令而已!” 他不得不揚聲回答對方,以此向深身後的主官表忠心。 吳希聞聽此言,嘴角卻是不由得扯出一抹嘲諷的微笑。 “好,好一個眼中隻有軍令,真是個令行禁止的大好男兒!卻不知你父屍骨未寒,魂靈此刻是否就在左近看著你,若是見你對自家恩主揮刀相向,卻不知該是何等心情!” 此言一出,那陳老三的兒子明顯徹底愕然:“你在亂說些什麼?什麼俺爹屍骨未寒?俺家就住在這南陳鄉中,本還想著這一番擒拿你這逆賊之後,便向都監告假回家去看望爹娘呢!” 吳希愈發搖頭不止:“你可知道,你爹今日倒斃在長子縣衙門前,而殺人者卻正是你身後的李都監、李縣尉!” 對方臉上明顯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卻是急慌忙上前幾步:“莫胡說,李都監堂堂州中都監,殺俺爹一個小小農人作甚?” “你家住本鄉平安裡,你父早年間得罪了惡人被廢了左腿,還是本縣縣君付誼幫著請了醫者診治。這些年來你家中全靠你母親勉力維持,本來你長大了終於能夠立事,卻又被你身後那位李縣尉征走做了義勇兵,是也不是?” 吳希出言點破對方背景,直說得其人越發驚疑,也終於漸漸接受了對麵這位緋袍大員,是真的了解自家情況的。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這般了解俺家的情況,莫非你真見過俺爹,俺爹也真死了不成?” 吳希見對方這般傻愣的模樣,卻是終於沒了繼續與對方講話的心思,轉而環顧起其人同列的其他官兵來。 他們中不乏有些精細人,自然也是將吳希的話聽了個真切,此刻麵對著對方都有些躊躇不前起來。 畢竟他們是知道的,眼前這位大員是天子的使者,是來本路察訪民情的。 而陳老三這般的低賤人,能夠被這位大員所熟知,一定是曾有冤情陳於對方,而對方明顯是應下了陳老三的陳訴的,否則也不會在這時麵對陳老三的兒子堂皇提起。 莫非說,眼前這位他們喊打喊殺的緋袍大員,竟是個難得的願意體恤民情的好官麼? 可都監李言明明說的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人是個自恃威權,肆意殺戮良善的大惡人啊,荀家上上下下的屍骨就在院中擺著呢! 沒錯,李言當然不可能告訴這些基層士卒真話,而他們此刻心中陡然知道了些細情,自然是一個個驚疑不前起來。 而被這些精細人一帶動,便是腦子糊塗的也漸漸停下身形,與身邊的袍澤兄弟麵麵相覷起來。 吳希通過這陳老三之子的身份推測,麵前除了護持在都監李言身旁的正經親軍,其他人大概都是些義勇、強壯之流的民兵。 因而見得此情此景,他自然趁熱打鐵道:“諸位兄弟可知道,本官受汴京城聖人之命,來河東路便是察訪民間役法的。官家體諒大家不容易,想要把開封府所行保甲法推廣過來,以減輕大家的負擔。” 說到此處,他再度揮劍指向陳老三兒子方向:“而本官口中所謂的陳老三,也就是這位‘好男兒’的父親,本是個左腿殘廢的。他找本官便是陳說由於自家兒子做了義勇,家中農活漸漸荒廢,以至於竟然不能糊口。” “他家中其實本不該有人應這個役的,隻因為縣尉李立強蠻,應是將其瘸腿的父親認定為了丁壯。諸位兄弟大概也都是義勇強壯吧?家中日子這些年怎麼樣大家是清楚的,殺了本官,誰人提你們講苦難說給聖人聽?” 這一段話說完,對麵的眾人終於徹底騷動,一個個回顧去看都監李言,更有幾名本縣人死死看向縣尉李立。 之前險惡萬分的局麵,竟是被吳希三言兩語之間,紓解了不止一點半點。
第四十九章 3寸之舌(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