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也許不能免去買弓錢的漢子,臉上自是難免有些落寞神態。 不過其人隨即又想起了些什麼:“貴人,那俺聽說保甲兵都能多領一些賞錢,是這樣嗎?” 吳希對這個問題倒也並不曉得:“你們現今賞錢幾何?” “俺們現今沒啥賞錢,若是遇著有零星盜匪作亂,俺們上去賣命搏殺一番,最後也隻能得一些糧米罷了。不過聽說北邊州縣,若是麵對契丹人出了力的,倒是頗有些錢財能拿。” 吳希聽得此話,便要回以對方一個確定的答復,不過隨即卻又是欲言又止。 畢竟照著道理來講,保甲新法不同於義勇、強壯,遇著類似盜賊作亂之事,官府的確是要撥下賞錢來的。 不過經歷了河東數州數縣察訪,愈發見識到地方官吏的職業操守之後,他的確是有些不敢做什麼擔保了。 錢的確是有錢的,官家不至於因為這點賞錢抵賴,但最終發到這些人手中的到底還剩幾何呢? 他猶豫良久,終究還是隻給出了個模棱兩可的答復:“本官其實也不太曉得內裡的細節,不過想來終歸是要比你們現下好一些。” 對麵的漢子聽了吳希的回答,雖說人家答復得好似也有些模棱兩可的意思,卻終歸還是露出了淳樸的笑容。 “這就好,這就好,比以前強一些就好。” 吳希微微有些默然。 這就是底層農人的真實寫照,隻要能比之前好一些,隻要能夠讓自己和家人稍微吃飽一點,他們就會感到十分滿足,甚至是生出真摯的歡喜來。 也真不曉得數年之後,那些奮起反抗,以至於最終動搖了保甲法的民兵們,究竟是受到了何等欺壓,才會選擇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你這廝差不多得了,到底是人家察判找你詢問,還是你來找察判谘詢?” 此時,一旁的左龔終於忍不住出聲嗬斥了起來。 畢竟這人一看就是正經的義勇民兵人,多半對本州的義勇、強壯法施行情況門清。 若再不攔著點,這廝可別真把本州某些醃臢事,在人家察使、察判麵前漏了底啊! “是、是,俺問完了,再不敢問了。” 麵對本州官員的嗬斥,這漢子頓時有些惶恐,這才想起人家之前的叮囑,於是趕忙往隊伍中閃身退去。 吳希見此倒也沒有阻攔,隻是默默記下了對方的樣貌,若是後麵有機會私下見著,說不得還能再多問些事情不是。 由於這名漢子分明是被左龔嗬斥退下的,因此原本都有些躍躍欲試的眾人,復又紛紛畏縮起來。 曾孝寬不免有些不滿,當即橫眉向左龔那邊看去。 而左龔剛剛出聲之後,也曉得要為人家察使、察判所不滿,便早早選擇將自己的頭深深低下。 即便是其人餘光明明察覺到了曾孝寬的眼神,也隻是裝作不曉得打算蒙混過關罷了。 而吳希那邊倒是沒有半點火氣,隻是對曾孝寬提議道:“察使,要不然還是由下官點人來問?” 曾孝寬當然沒意見,他巴不得有人幫著應付瑣事。 於是吳希再一次站起身來,踱著步子挨個詢問起了問題。 他的問題仍舊是五花八門的,並不拘於義勇、強壯,或者保甲新法這兩件事來問。 而是先與對方閑聊幾句,將對方的鄉裡和家庭背景稍作了解之後,再對應著來問問題。 從夏秋兩稅的征發到平日裡田間勞作的辛苦,從本地官學、私學教育體係問到家中的小兒女識不識幾個字、 若不是其人偶爾也會問道一些鄉兵役法的事情,眾人都快以為對方並不是察訪保甲事來的了。 當然了,其實曾孝寬、吳希等人此行,也的確不隻有察訪保甲法這一件事。 畢竟官家的旨意中說的明白,乃是讓他們“往河東路察訪義勇利害,及體量官吏措置常平等不如法事”。 因此吳希此舉倒也沒什麼不妥就是了。 問詢平穩運行著,當著左龔這位軍事推官,以及平遙縣長貳們的麵,接受問詢的這些人倒也沒敢說什麼不妥的話語。 不過待等問到最後一人時,卻果然還是出了一點岔子。 這人眼看著今日的問詢行將結束,便問自己有沒有機會領到賞錢。 而吳希見對方並沒有說出多少有用的言語,自然是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卻不料此人拱手一禮之後,卻是喃喃道:“唉,也罷、也罷,反正今日也領了些糧食,終歸不算虧。” 此人一句輕飄飄的言語,在這大帳之中倒像是平地起了一聲驚雷。 不止曾孝寬、吳希兩人紛紛瞪大眼睛詫異去看對方,也不止左龔和平遙縣長貳們各自驚慌失措,就連與之同列的幾十人也是個個變色。 片刻後,倒是吳希率先反應了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嘴角不由得扯出一絲帶著嘲諷的笑意。 這種情形的確是他所沒有想到的。 其人言語雖然不清不楚,但吳希結合著自己此前的猜測,輕易便能曉得這句話的前因後果。 今日領了些誰給的糧食呢? 當然是誰讓他辛苦做戲,誰就該給人家作為報酬的糧食了! 此刻,吳希真是覺得事情有些夢幻。 雖說此前他幾乎已經可以篤定,今日見到的這些教閱的義勇鄉兵,必定是汾州並平遙縣的地方官們,針對曾孝寬這位天使特殊做出的布置。 但他委實沒有想到,這些欺下瞞上的地方官們,倒還真不算是在行擾民之事。 畢竟如今正是冬日農閑的時候,百姓們原本就都在家裡貓冬,左右無事可做,得著這麼一個賺錢糧的機會,想來必定都是積極主動、踴躍報名了。 曾孝寬那邊雖說是愣了片刻,不過念頭稍稍一轉,倒也隨即醒悟了過來。 其人自然當即就要發作質問,卻又因為吳希使來的眼色生生止住,旋即便冷靜了下來。 是了,此刻還不能質問,這一次汾州的事應該還有許多內情,此刻決然挑破固然是大快人心,但許多內情也許就要就此掩埋掉了。 而且這件事情的主事者,必定不是帳中坐著的某人,畢竟這裡邊官銜最高的左龔,也並不足以運作這麼大的一樁事情。 曾孝寬深呼了一口氣,穩了穩自己的心神,隨即看向吳希打趣了起來。 “看來冀之看人也並不總是準的,怎麼挑了個說胡話的進來呢?”
第九十六章 平地驚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