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以人為本(1 / 1)

吳希復又將當初在潞州時,所見那些義勇、強壯鄉兵輕易受人控製,以至於做出對抗自己這個天子使臣的事情中,許多細節的部分一一講述了一遍。   最後,他還補充道:“曾公,這還是鄉兵有人把控的樣子,別管李言是忠是奸,鄉兵在他的控製下,尚且隻是做出針對我個人的攻擊。而若是一旦鄉兵暴動起來,後果又該有多麼嚴重呢?”   曾孝寬隨之嘆息:“那自然是難以想象的。彼輩雖說大概率不會有充分的訓練,且兵甲武器也都不足,但相比起一般農人造反,卻必然會是國朝的一個大麻煩。”   吳希鄭重點頭:“不僅如此的。曾公莫忘了,鄉兵鄉兵,他們既是本地人,便會天然得鄉黨支持。一旦控製不住暴動起來,就算禁軍有能力迅速撲滅,但也會對地方的生產上造成很大的打擊。而且此起彼伏之下,禁軍必然會麵對疲於奔命卻難以徹底解決的問題。”   保甲法實行的後期,便是吳希所言那樣的局麵,而這也是當朝官家下定決心,徹底廢除保甲法最重要的原因。   曾孝寬不免有些糾結:“那冀之覺得,這保甲法可還有推行下去的必要嗎?”   麵對這個問題,吳希一時之間也自覺有些無力回答。   這也是自到河東路以來,他一直在思考的一個問題。   若是相對於現行義勇、強壯之法而言,保甲法從製度規定上麵來說,無疑算得上是一個善政。   由此觀之至少在河東路這個地方,保甲法還是有必要推行下去的。   但是鄉兵民兵這個東西本身,在這個時代究竟有沒有存在的必要呢?   大抵還是有的。   畢竟北邊三路,也即河北、河東、陜西之地,直麵北邊和西邊遼、夏的壓力,讓百姓武裝起來絕對算是件好事。   靖康之亂後,宋廷之所以能夠在風雨飄搖中重新立國,其實是部分依靠了鄉兵力量的來著。   而且在這些地區,鄉兵不僅僅是國家政治推動的產物,也是民眾自我武裝的結果。   自宋遼兩國澶淵之盟訂立以來,邊地便陸陸續續自發形成了許多自衛的民間組織,歷史上最為知名的可能是所謂“團結弓箭社”。   在後來蘇軾任職定州路安撫使、定州知州的時候,甚至直指這些鄉兵弓箭手,已經是宋廷在邊境上唯一可以依賴的精銳力量。   而除卻邊境之外的其他州縣,其實也有著保有一支治安力量的現實需求。   不論世道好與不好,盜賊從古至今都是難以斷絕的,“保甲”除了作為後備軍事力量之外,最重要的一個職能就是安靖地方了。   但這些州縣是否需要如同邊州這般大規模抽丁,以保甲為次第編排成那般嚴密的組織呢?   吳希想來大概是不需要的。   這些地方所需要的,其實更多的是一支“警察”隊伍,維護好一方平安也就足夠了。   吳希靜靜思考著,曾孝寬看著對方越發深邃的目光,卻是也並沒有出聲打擾。   片刻後,吳希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曾公,至少河東河北這邊,保甲法還是要推行下去的,畢竟相比於義勇強壯來說,保甲法給百姓帶來的壓力還是要輕一些。   “至於說其他州縣,可能還是需要將製度再行細化變通一些。總之我以為就是一個原則,總體上來講就是以人為本,具體說來便該因地製宜。”   “以人為本,因地製宜。”曾孝寬喃喃重復了一遍,“是該如此才對。”   “嗯。所謂的以人為本,不僅是說政策的製定上麵,要以人是否能得利為要。而且在政策的實施和實行過程中,也要慎重選擇執行人,同時以嚴密的獎懲細則約束之。”   曾孝寬重重點頭:“說得好啊,自古以來將好事做成壞事的人還少嗎?”   “不錯,保甲新法也好,義勇強壯鄉兵法也罷,這些政策本身絕不是為了坑害百姓,為了引發動亂才製定出來的。但是往往在執行過程中,總是難免有些貪婪的官吏要辦壞事。”   “嗯,的確是這樣。義勇、強壯法建立之初,誰又能想到到今日,會變成官吏借以欺壓百姓的惡政呢?保甲新法若是不能最大限度杜絕此事,恐怕終究難以避免重蹈覆轍。”   說到此處,曾孝寬話音一頓,隨即接著道:“至於因地製宜就不必多講了,是說邊州要有邊州的辦法,內地要有內地的方案。甚至邊州或是內地州縣,每一處實行時都該結合自身情況,在人員規模、隸屬方麵等等方麵有所調整,是也不是?”   吳希笑著點頭:“曾公睿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曾孝寬也是不由露出笑意:“沒有冀之你看問題看得這般通透。”   相互吹捧了一番過後,曾孝寬眼見著經過長時間談話過後,吳希明顯露出一絲疲態,情知這是病中之人難以長久支撐身體了。   “好了,冀之你且好好休息。這眼前的汾州、平遙之事,不論如何都要等你稍微好轉一些之後,才能有所作為的。就算再心急,就算你再精明、再有辦法破局,我都不會允許你以現在的狀態去做事的。”   吳希難免失笑,卻是鄭重應了聲是。   曾孝寬於是伸手扶向對方,待協助他好好躺倒在床上之後,這才轉身離開了   目送對方離去後,吳希卻是漸漸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從前始終覺得,熙寧變法其實還是完成了階段性任務,畢竟變法的主要目的“富國”算是達到了的。   別管是不是靠層層壓迫百姓,也不論是否有殺雞取卵的嫌疑,反正北宋中期朝廷不得不麵對的,日益嚴重的財政危機終究是得到了解決。   不過此刻經歷了許多之後,再來細細盤算這個問題,吳希卻是多少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以前他對南宋士人,乃至於後來的許多學者,將北宋滅亡的根本原因,全然歸結到王安石的身上這個論調,本是嗤之以鼻的。   但如今身處這個時代之中,眼看著赫赫有名的熙寧變法,就這樣草率的在自己眼前鋪展,他的確時常會有些荒謬之感。   “王相公啊王相公,若是你能不這麼急躁做事,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