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加拿大溫哥華,華人街,寧陽會館。 一個中年男人打開半扇窗,光線從陳舊的木窗穿過會客堂,在黃柏木茶桌前戛然而止。 正坐上的陰影處傳來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喜歲啊,你找的那人事情辦的不錯,約翰遜死了。” 他把最新的一張報紙往前推了推,敲了敲桌子。 被稱作喜歲的中年男人趕忙拿起報紙,頭版一串醒目的英文標題讓他既驚又喜。“反亞裔聯盟骨乾成員約翰遜昨夜睡眠時胃部大出血,休克而死。” 喜歲放下報紙,自顧的笑了笑,道:“別看港口張老四平日裡是個不著調的,辦起事來竟不隔夜,當真爽利。” 陰影處的人站起了身,走到光影下伸了個懶腰,才看清是個身穿黑色唐裝的老人,他呷一口茶,慢慢道: “張老四天一亮就來了,他是來認錯的。” 喜歲疑惑:“認錯?事情不是辦成了,認什麼錯?” 唐裝老人道:“他也是個從中撈紅的,找的是個剛下船沒幾天的小夥子做的。” 這個時期的溫哥華,本地人排亞排華情緒日益高漲,爆發過大大小小許多次沖突與集會,加上當地官方趾高氣昂的站臺,加拿大當局在前幾年甚至無恥的通過了“排華法案”。 所以,很多“乾臟活的”華人愛惜羽毛,或者說不想讓溫哥華警方盯上,但又想從中撈些好處,於是隻接活,然後攤派給手底下的人去做。 喜歲道:“這很常見,為何要認錯?” “你給了他1000加元,他隻分給了那小夥子150,據他所說,他本就看這個家夥不順眼,下船才幾天,天天乾活磨洋工,還滿嘴什麼克思什麼辯證唯物,搞得碼頭上的工人光顧著聽他扯皮,沒人好好乾活了。” 老人繼續道:“張老四見他身手不錯,就把暗殺約翰遜這活交給了他,想著倆人無論哪個死了他都要燒香拜佛的。” 喜歲沉吟片刻,“所以張老四害怕反亞裔聯盟找他尋仇,畢竟這活是他接的,於是來找陳叔您認錯,他是不是已經放出口風,說約翰遜是那個小夥子殺的,反正剛上岸的年輕人,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 被稱作陳叔的老人點點頭,說道:“張老四做事是個不講究的,你快去見見那個小夥子,把他帶到我這兒來,這事算是他為我們做的,不能讓人賣了力又寒心。” 中年男人點點頭:“記下了。” ...... 方文斌坐在船上,吹著薩利希海的暖風,嘴裡吃著溫哥華特色炸蝦米,眺望著平靜碧藍的海麵。 重生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周多了,在船上吃了三天又腥又臭的海魚,本以為苦海無邊,已經上岸,結果發現自己是被當做廉價勞動力賣到了溫哥華港口。 兩天前的他還是一個港口苦力,轉折點也在兩天前,工頭張老四給他150加元,讓他去殺一個人。 150加元,如果按照苦力的工資來算,是他三個月的血汗錢。 溫哥華排華法案出臺後,不僅不準讓華人出任醫生、律師等職業,每個華人每年還要交500加元的人頭稅,華人想討生活難上加難。 當他聽張老四說目標約翰遜在當地頗有名望,是個反亞裔組織的骨乾分子時,他欣然接受了150加元和這個光榮的任務。 過程很簡單,方文斌花了50加元置辦了一身新衣服,又花了80分去藥店買了些科技與狠活,再用他前世的做醫學生時所學的知識進行了小小的調配後,打聽到了約翰遜的行蹤,最後用一束街邊隨手摘下的鮮花俘獲了酒吧女服務員的芳心,順利將藥店買來的科技與狠活放在了約翰遜喝的烈酒中。 約翰遜死的既安詳又體麵,栩栩如生。 船靠岸後,方文斌來到街上,快步走著。 沒過一會兒,就來到了最大的華人聚集地——唐人街。 如今正逢亂世,他不相信張老四這種狗中介,俗話說出了門就得有靠山,擰成一團別人才不敢欺負。 雖然華人內部幫派不少,各有江湖規矩,比如他著這幾天聽到的,三條唐人街的青樓賭場統歸浙江幫所在的嘉興會館管理,飯店屬於福建的三明會館,整個溫哥華的華工人力,則由廣東華人的寧陽會館所管理,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勢力,在唐人街盤踞。 但若是約翰遜那個組織出更高的價找到自己呢? 兩世為人的方文斌深知人性的可怕,所以他毫不吝嗇自己的10加元,向方文斌的副手打聽到了張老四的上家是誰。 幸好這個副手是個嘴快心善的,告知了方文斌一個重要的名字,還說張老四今天一大早就風風火火的出去辦事了,據說去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寧陽會館,一個是離唐人街不遠的市政警局。 方文斌聽到這話真想抄起一把斧頭剁了張老四這個混蛋,但轉念一想,張老四既然乾出這種下三濫的事,就一定有所防備,自己不能貿然行動。 他想過跑,但溫哥華片大點兒的地方,殺了洋人這種天大的事,他能跑哪裡去?於是他直接找到張老四的上家。 寧陽會館門前,方文斌敲了敲門,門開之後,方文斌被唬了一跳,開門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無比,體型高大的刀疤臉大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大漢像一堵小山一樣屹立在方文斌麵前,他低著頭問:“找誰?” 方文斌老實道:“我來找範喜歲,就說昨天殺了約翰遜的人想來拜訪他。” 方文斌開門見山,因為他敢斷定,這個上家沒有滅他口的意思,不然事情做完後張老四不會跑去洋人那去,而是會直接找人乾掉自己。 刀疤臉大漢聞言一怔,隨後打量了方文斌一番,留下一句話便急匆匆往屋內報信。 “讓他來吧,你們把桌子往中間放放就下去吧,我試試他。”坐在正堂的陳叔對著幾個人擺了擺手。 方文斌來到正堂,古樸的布置讓他仿佛置身前世的民國電視劇之中,清一色的木製家具,還有威風凜凜的關二爺神像。 那把黃柏木茶桌此時被拜訪在屋子的正中間,一個老人悠然的坐在凳子上。 “你好,我是方文斌,來找喜歲叔。”方文斌見到這個氣質不凡的老人,脫下帽子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陳叔的臉是笑著的,眼卻瞇了起來,仿佛要從頭到腳把這個年輕人看透一般。 “你倆打了個錯身,我讓喜歲去找你了,沒想到你自己先來了,先喝茶吧。”他語氣溫和,雙手捧著茶盞,遞到方文斌麵前。 方文斌看了陳叔一眼,發現陳叔的眼一直沒有移開,始終在注視著自己。 這路數他明白,這是過去跑江湖的慣用的一種機鋒了。 對方給你敬茶,你喝了,如果茶中有毒,便會一命嗚呼;如果你不喝,那便是不敬,對方正好趁機拿捏你,你便落了下風。
第1章 試探(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