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東廠和錦衣衛的效率那真是第一等,接了嘉靖命令的陳洪帶著人手去浙江,來回不過半個月的光景就把所有事都查的一清二楚,並且還帶著張經的奏本回到北京,麵呈嘉靖。 消失的三百萬兩銀子找出來了。 張經在奏本中詳細的向嘉靖匯報了這三百萬兩銀子都花在什麼地方,甚至是小到總督衙門給看門的兵丁置辦一百套棉甲的錢都寫了上去。 既然錢都是花在正道上,那嘉靖再多的脾氣也沒法沖張經使,可是有火不發也不是嘉靖的性格。 “去,把嚴嵩和張治叫來。” 溫祥領了命離開,派小太監袁亨去文淵閣傳二人,自己則守在精舍的門口等待,趕等見了嚴嵩便趕忙上前。 “閣老。” 借著攙扶的機會,溫祥就在嚴嵩的身邊念叨起來。 “這張經太不是個東西了,主子對他如此信任,將江南半壁江山都托付給他,結果卻給主子出了那麼大一個難題。” 這話罵的是張經,點的可就是嚴嵩了。 嘉靖給張經的還隻是半壁江山,給你嚴嵩的那是整個天下,你這個內閣首輔就當成這樣?江南出了那麼大的虧空你不知道?現在把黑鍋甩給我嘉靖? 嚴嵩慢悠悠的拾級而上,嘴裡跟著嘆氣。 “千錯萬錯都是老夫這個首輔做的不好,張經有難處,老夫卻幫不上什麼忙。” “閣老這說的哪裡話,主子知道閣老也有閣老的難處,並沒有責怪閣老的意思。” 兩人跟這掰扯著責任,就跟在嚴嵩後麵的張治插了一句嘴。 “是啊閣老,張經有難處,您也有難處,皇上聖明灼照,都看在心裡呢。” 嚴嵩停下腳步看了張治一眼,點點頭沒說什麼,繼續向前走。 三人後麵也沒再說什麼,進了精舍,嚴張二人便欲跪地行禮,被嘉靖免去還賜了座。 “坐吧,那些個虛禮對我大明朝無用。” 嘉靖一開口,語氣聽著似乎是波瀾不驚,但措辭卻是滿滿的責備:“都說禮為國之本,可朕今天怎麼看,禮法也幫不到朕、幫不到我大明朝,變不出銀子來。” 兼著禮部尚書的張治隻能開口:“是臣的罪過,臣在南京的時候疏於治理,導致江南軍備鬆弛,日積月累竟然鬧出了這麼大的虧空。” “你當然有錯。”嘉靖也不客氣,直接就把鍋甩給了張治:“你在南京做了那麼多年的吏部尚書,各省官員的拔擢都握在你手上,你看看用的都是些什麼人。” 張治於是跪到地上垂首:“臣萬死難辭其咎。” 這種話術就是典型的耍無賴,也是文官們難為皇帝最喜歡的一句話。 嘉靖皇帝氣的窩心,好在嚴嵩跟著開口把這場麵圓了過去。 “皇上,張閣老固然有著失察的責任,不過誰也想不到江南那些官員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短短十幾年時間竟然將朝廷用於軍備的錢款大數侵吞,臣和張閣老來之前已經命三法司派人去了南京,旨在徹查此案,該殺的殺、該罷的罷,將那些侵吞的銀子抄出來,也就替張經那解了燃眉之急。 浙江的事也能跟著擺平,不至於再因為強征耽誤國計民生、耽誤皇上的萬世英名。” 嘉靖這才滿意:“有了解決的辦法就行,張治。” “臣在。” “閣老說的沒錯,你是有失察的責任在的,起來吧。” 張治倒是不含糊,一邊起身,一邊就開口領了下來:“是,臣失察,選了那麼多禽獸為官。” “當然,也不全是。”嘉靖拿過張經的奏疏交給溫祥,後者明悟將其轉交給嚴嵩。 後者翻看的同時,嘉靖的聲音繼續響起。 “就比如說浙江的那個按察副使陸遠,這個官就沒選錯,張經奏本裡羅列了這三百萬兩銀子的去處,唯獨浙江沒花總督衙門一兩銀子,浙江幾十個營七萬多人愣是沒有絲毫缺數,實實在在。 朕也讓錦衣衛去看了,這是實話,沒有瞞朕,如此實心國事的官員,可是不多見了。” 嚴嵩聽在耳裡美在心裡,臉上倒是不動聲色,還謙虛了幾句。 “在其位謀其政,本本分分乾好自己的事本就應該,皇上恩澤似海,賞了兩句肯定便是這陸遠莫大的殊榮了。” 張治也知道投桃報李,跟著說上一句:“這陸遠還是當初通政使趙文華向臣舉薦的,當初這陸遠還在淳安縣做知縣,當時臣在南京吏部,浙江發汛災,獨有淳安幾個縣安然無恙,臣也是因此功擢升陸遠做了浙江按察使司的僉事。” “當初在臺州平了倭亂的也是這陸遠吧。” “是。” 嘉靖於是很滿意:“允文允武,是個人才,他是什麼功名啊。” “回皇上,這陸遠是嘉靖二十三年的二甲進士,入翰林院。” 嘉靖當時便有些詫異:“二甲入翰林,庶吉士的出身怎麼會去淳安做知縣。” 明朝自明英宗,也就是大明戰神朱祁鎮後有個慣例,非進士不可入翰林,非翰林不可入內閣,一甲進士授予翰林修撰、編修職,二甲進士入翰林授庶吉士,也叫選館,做了庶吉士將來就有機會優先任命為中樞官員,甚至進入內閣為相,因此庶吉士也被稱為儲相。 而外放做知縣的都是三甲進士,比如之前的胡宗憲。 這種到了地方的官員也叫濁官,翰林院裡的官叫清流。 非清流不可為相便是政治規矩。 濁官是沒資格進內閣的,一生最高的政治巔峰也就是胡宗憲那種浙直總督了。 當然了,這種政治規矩不可能寫在明麵上,隻是大家都遵守的一種的政治默契,一種潛規則罷了。 嘉靖皇帝是懂的,懂所以會詫異。 放著好好的庶吉士不做,跑出去到了淳安當知縣,這算哪門子操作。 嚴嵩對答道:“皇上有所不知,這陸遠在二甲排名靠後,而翰林院裡的庶吉士歷經四朝已有數百人至今未有官缺安置,陸遠在翰林院中蹉跎三年無有一事可用,再及後也無非是空耗歲月。 另外這陸遠的出身也非清正,其父為江西豪商,既為豪紳,翰林院內便更難有其為朝效力的機會了。” 前麵說清流濁官的規矩是一種政治上的潛規則,這裡嚴嵩說的也是一種潛規則。 陸遠這個出身要是放在洪武、永樂年,還當官,不給你當成萬惡的資本家打倒砍頭就算是福氣了。 朱元璋可是製定過在全國捕殺商人這種離譜法律。 後麵這種奇葩律法當然被廢止,不過商人賤籍的身份卻從沒有被免除掉,大明朝商人的身份太低,政治上別說幫助,不拖後腿就算好事。 因此就算陸遠以庶吉士的身份留在翰林院,前麵有幾百名還沒有工作崗位的前輩排隊等著,沒有任何出政績的機會,後麵又不存在政治資源、政治靠山的支持,那麼陸遠唯一的結果就是在翰林院裡熬到退休,然後帶著一個六品或者五品的翰林院虛銜回老家。 那這本書太好寫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十二個字便可以總結陸遠同誌的一生。 生的默默無聞,死的輕如鴻毛。 橫批,第一章就是大結局。 大明朝類似陸遠這種的庶吉士雖然不多但也不能說沒有,因此這些人的選擇都是和陸遠一樣,三年考滿後直接選擇外放,好一點的做一府同知,差一點的就和陸遠一樣從知縣開始做起。 這就相當於和三甲同進士出身一樣的政治起點了。 有的外派到雲貴川的山溝裡,有的在吏部找找關係去江南,像陸遠這種就屬於通過找關係,選調到的浙江。 嘉靖皇帝沉吟了好一陣。 “是個有才華的人,外放之後也一直兢兢業業的乾事,這種官員朕知道了就不能薄待,你們內閣既然派了三法司去江南查案,為的是給張經籌措軍費,那就把這個陸遠調去南京戶部做個右侍郎,讓他專心給張經籌錢去。” 南京戶部右侍郎,正三品。 嚴嵩眼底閃過喜色,而張治則是有些錯愕。 那陸遠今年好像才二十九歲,虛三十吧。 而立之年沒到,戶部右侍郎? 這個升遷速度放在全大明朝來說。 好吧,確實不算快,沒必要大驚小怪。 正錯愕著又聽嘉靖說道。 “若是乾的出色,將來也可以調回翰林院再沉澱幾年,洗洗身上的濁氣,還是可堪大用的。” 嘉靖這句話算是給陸遠尋了個出路。 濁官確實不可入閣,但濁官進了翰林院深造後那就不叫濁官,而是正兒八經的清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