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遠收到趙文華回信的時候,整個人都差點氣笑了。 這群王八犢子,攤派這種事乾到了自己頭上。 北京來的信一共有兩封,一封是嚴嵩親自寫的,內容裡沒有說這銀子的事,句句都是勉勵和肯定,表示出了嚴嵩這位黨魁對屬下的關心和愛護,另一封就是趙文華寫的了。 核心內容兩個字,拿錢! 這兩封信放在一起看,陸遠就是再傻也能清楚這件事是誰的主意。 鐵定是嚴嵩。 “這次咱們把銀子出了,那以後呢,咱們陸家豈不是要被吸乾。” 陸東收到陸遠的傳信後便星夜趕來南京,來之前並不知道此事,見麵之後看到趙文華的信當即就作難起來。 這種擔心是很正常的。 陸遠閉著眼睛沉思,許久之後才睜眼,開口問道:“二十萬兩現銀,咱們家現在能拿出來嗎。” “銀子沒有問題。”陸東遲疑道:“隨時都能從幾個商號那裡抽出來,隻是,這錢咱們確定要出?” “都在一條船上,想跳船,會淹死的。” 陸遠擰著眉心嘆氣:“這銀子咱們不拿出來,就說明有二心,嚴閣老那不會放過咱們,我提拔的太快,沒有根基,和南京其他官員不同,他們在江南有家族、有盤根錯節的交集,他們不怕嚴嵩甚至不怕皇上,咱們不行。” “唉。” 陸東重重嘆出一口氣來:“行吧,那我馬上去安排,這筆銀子用什麼明目送進戶部?” 你要說直接出錢給張經就是胡扯,私人出錢資軍叫什麼事,簡直是伸出腦袋讓嘉靖砍,所以一定要一個正經合理的理由。 “這事我會安排浙江清吏司重新做一筆帳,到時候你把二十萬兩銀子解送進戶部倉裡就行。” 陸遠想了想後又交代道:“這錢咱們認出,但也不能白認,新安江的幾個碼頭咱們家不是還沒有拿下來嗎。” “對。” “你回去之後派人去鬧事,打也好鬧也罷,把這幾個碼頭都拿下來,以後整個浙江的漕運咱們家做。” 陸東有些驚愕,隨後有些擔心:“那幾個碼頭背後,可都連著南京衙門裡的顯貴呢。” “擦屁股的事不歸咱們。”陸遠擺了擺手,其他的不再多說,於是陸東點頭,馬上離開去辦。 陸遠一個人又在公房裡坐了一回,隨後喊了一聲。 “學雍。” 趙學雍快步走了進來:“堂官吩咐。” “讓浙江清吏司主事胡然來,帶著今年浙江秋稅冊。” “是。” 沒等太久,胡然就抱著厚厚一摞稅冊來見陸遠,簡單寒暄兩句,陸遠便拿過稅冊,隨意翻看幾眼後否掉。 “帳不對。” “啊?”胡然有些錯愕,言道:“堂官,這帳是下官仔細核對了數遍之後確定下來的,確鑿無疑啊。” 陸遠於是看向胡然:“少了二十萬兩。” “怎麼會......”胡然剛想說不可能,隨後便明悟,小心翼翼說道:“可能是下官漏算了,再去浙江點點?” “嗯,再去核算一遍。” “是,下官明白了。” 胡然不關心到底哪裡多冒出了二十萬兩銀子,反正有人願意出,陸遠這個頂頭上司批準入庫,那自己隻需要負責收銀子就行。 送走胡然,陸遠便起身走出自己的公房,去找了韓士英。 兩人互道了禮節,韓士英開口寒暄了一句。 “伯興現在對咱們南京戶部的工作可都還熟悉?” “仰賴部堂幫助,屬下已經熟悉了不少。”陸遠答了一句話,隨後便將茶碗放在手邊案幾上,嘆出一口氣來:“唉。” 韓士英自然發問:“伯興何故嘆氣?” “還不是前兩天廣西的事,廣西連日大雨導致山洪,埋了幾個村子,毀了半個縣,傷亡慘重,廣西布政使司請撥款撥糧賑災。” “這事啊。”韓士英點點頭:“這事我們六部九卿已經商議好,決定給廣西撥款三萬兩、糧十萬石,正式的行文明天本官就給你拿來,到時候你讓度支司和廣西清吏司調運即可。” 陸遠滿麵愁容的點頭:“唉,天災無情,苦了百姓啊。” “這種事非人之過,伯興也莫要太過憂懷。”韓士英說道:“咱們在戶部當差,似這般天災每年都要見幾十起之多,本官知道你有憂國憂民之心,但也切莫因此平添焦慮,須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陸遠深以為然的拱手:“部堂說的極是,是屬下著相了,江南六省、浩浩數千萬百姓之巨,村鄉何止萬計,天災橫禍確實難以避免,隻是苦了部堂,幾千萬百姓的生計都挑在部堂一人的肩上啊。” “誒,伯興謬贊了,沒有你和駱堂官相助,本官一個人也是孤木難支,隻有咱們三人齊心協力,才能把戶部的差事給辦好。”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韓士英現在就想看看陸遠葫蘆裡到底打算賣什麼藥。 陸遠順著話題向下說道:“堂官說的對,正所謂人心齊、泰山移,上需君臣一心,下需群策群力,屬下堅信有部堂您在咱們戶部統籌把關,那麼就算有天大的難事也不值一提,屬下的差事辦起來也就更有信心了。” 韓士英臉上露出笑容,繞了那麼大一圈,不就是想說給張經籌措軍費的事嗎。 猜到了陸遠的來意,但是韓士英並沒有挑明,而是開了一張空頭支票。 “嗯,伯興你放心大膽的去做,對你,本官一定會全力支持。” 這種片湯話可謂是毫無營養,陸遠知道韓士英大概率已經猜到了自己的來意,卻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把話頭往下抻。 “部堂厚愛,屬下銘感五內,屬下如今確有一事不知該如何去辦,想當麵請部堂訓教。” “是嗎,伯興但說無妨。” “屬下自入職戶部以來,深覺咱們戶部責任重大,肩挑江南六省千萬百姓,一舉一動都需三思而行,就說這次廣西山洪之災,若是沒有足夠的錢糧儲備,那便是有賑災之心也無賑災之力。 而廣西之災不過一縣,倘若他日鬧了大汛,動輒便是殃及數省,賑災所需錢糧更是巨大,好在咱們戶部有賴部堂操持,如今存庫豐饒充沛可保無虞。 這儲備的錢糧可為是江南千萬百姓的命根子,千萬不能輕動,但這個中之事隻有咱們在戶部當差的人清楚,他人難以理解,這不,北京通政使司又來了行文,催促下官盡快撥錢糧給總督衙門,援持剿倭之事,這就是不理解咱們戶部的難處啊。” 韓士英瞇著眼睛沉吟半天,隨後拿起茶碗喝了幾口。 公事房內陷入寂靜。 好半晌後韓士英將茶碗一擱。 “是啊,正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支持總督衙門剿倭事關國泰民安,南京上下官民無不鼎力支持,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有這個心卻實在沒有這個力啊。 不說這次廣西山洪,就是再往前倒,江南數次大災,哪一次朝廷下的奏疏不都是讓咱們南京自行賑災? 沒辦法朝廷有朝廷的難,咱們有咱們的難,最難的,還是一個相互理解。 咱們做臣子的能理解君父和朝廷的困難,可是君父和朝廷卻不會理解咱們的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看,又催咱們給總督衙門輸送軍資。 這樣吧,想盡辦法擠出十萬兩銀子和三十萬石軍糧給總督衙門送過去。” 你可真大方。 陸遠也不敢緊逼,隻得把自己自掏腰包的二十萬兩報出來。 “還有一事,下官來之前核對了浙江清吏司的稅目,發現數目對不上,少了足足二十萬兩銀子,已經命令胡然去浙江重新清查。” “還有這樣的事?” “是。” “浙江清吏司歸伯興你署管,這事伱自行處置便好,不需要向本官匯報,另外為總督衙門籌措剿倭軍費之事由伯興你來負責,本官也得給你些支持,不能讓你太難做,本官想了想,這十萬兩銀子確實是少了點。 唉,罷了,自古隻有為難的臣子,豈能有為難的君父,主憂臣辱,天大的難咱們也得接著,本官做主,這次咱們戶部出四十萬兩吧。” 陸遠於是深揖一禮:“部堂大義,下官感激莫名,下官先行告退,盡快籌措此事。” “善。” 目送陸遠離開,韓士英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感慨。 “真是個懂事的家夥,明明是自己掏腰包的錢,還知道把功勞分潤出來,確好。” 不貪功,知進退,雖說是個商賈出身。 “好生栽培籠絡,日後也可為我江南士林所用。” “嚴嵩啊嚴嵩,你讓自己手下人掏銀子,也不怪人家給自己尋後路。” 韓士英擬好批款的手令,加印一笑。 二十萬兩銀子而已,權當投資了,這買賣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