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庭悄悄走出歡樂的人群,來到被鎖住的酒窖大門外,迅速攀上上方的氣孔看了一眼,確定裕門展、令爾豐在裡麵睡覺後,就立即下來返回了大廳,並且重新回到人群中去,重新端起酒杯。他不是三心二意,也不是對自己將采取的行動後悔了,而是謹慎的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與其弄壞酒窖的門鎖撈人,還不如從卓瑪的身上盜取鑰匙去開門撈人,雁過不留痕才是上策。可就在他考慮該怎樣接近卓瑪之際,一個不經意的回眸,差點讓他驚叫:白瑪領著裕門展、令爾豐竟然悄悄的踩著大門墻根摸回來了。 完顏庭立即回望人群,將手中酒舉得高高地向次貝南傑致意,微笑固定在他肌肉僵硬的臉上。 卓瑪依然舞姿翩翩,笑意吟吟,陶醉在輕歌曼舞的歡樂中。白瑪亦端著重新續滿的酒壺回到卓瑪身邊,兩人的眼神會意的相望,彼此就已經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答案。 就在剛才,卓瑪被歡樂的人群包圍在大廳中央,人們緊緊團聚在酥油燈的光圈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手牽著手圍成一個好幾層的圈子跳起了臧族人家的鍋莊舞。卓瑪趁著白瑪要去續酒時,吩咐白瑪避開他人去把裕門展、令爾豐二位大哥給弄出來。所以,當卓瑪看到白瑪端著酒壺回到自己身邊時,就知道,窩在心裡害怕被次貝南傑懲處的危險已經解除了。去掉了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全身上下皆放鬆,卓瑪一下子就變成了無憂無慮的小精靈,更加賣力的跳起鍋莊舞,如醉如癡,且歌且舞獨立在人圈中央,仿佛鶴立雞群。 裕門展和令爾豐一回到宴席大廳,就感到了場麵的興奮,也漸漸放下了戒備之心,被白瑪帶著,躲躲閃閃的就擠進了人群圈子。人群圈裡喝得麵紅耳赤的各個部落的首領,牽手拉達克王宮中的美女,亦步亦趨跳著歡快的鍋莊舞。 看著滿屋子的人們都在跳著古老的鍋莊舞蹈,裕門展站在圈子外麵看了一眼,搖搖頭說:“鍋莊舞土裡土氣,跟老物件一樣,沒有生氣。” 令爾豐反駁道:“你不會跳就莫說人家的不是,你可以走一邊去喝酒,沒人攔著你。” 裕門展沒有理會令爾豐的氣話,說:“今天在場的美女都在跳鍋莊舞,我才不去喝酒呢,我們也上場去跳鍋莊舞吧。”說著裕門展一把拉起令爾豐的手就上了場,似乎要趕快與場上的氣氛融洽成一團,害的令爾豐被扯的打了一個踉蹌。 裕門展扯著令爾豐客氣的夾入兩個宮女中間,好不容易的模仿著她們的舞步動作起來。無奈手腳笨拙,完全跟不上節奏,浪漫抒情的鍋莊舞被跳到別別扭扭去,好不容易有些熟悉了,卓瑪在中央領唱的曲調一換變了舞步,又是一陣手忙腳亂。令爾豐詫異滿場牽手的人們都能夠按照不一樣的歌聲腔調切換變化的舞步,跳出暢快的韻律節奏,他一麵盯著與他牽手的拉達克美女律動的步伐,一麵手腳並用,左扭右擺也劃拉不出美女那樣嫻熟從容的舞姿;左顧右盼,越看越沒有信心,他懊惱自己像一隻老母鴨一樣動作醜陋,頓覺臉龐發燒而難堪。 白瑪姑娘看到了令爾豐別扭生硬的腳步,快步走到他和裕門展的中間,分別牽住他們兩人的手教他們,說道:“不論是跳宣舞還是跳鍋莊舞,都要豎起耳朵聽清領唱人唱出的歌調的節奏,拍手跺腳切換舞步,怎樣變換都要和著節拍。” 裕門展好奇,問道:“為什麼沒有樂師伴奏?有道是無曲不成歌,無歌不成舞,怎麼樂隊也沒有啊?” “鍋莊舞整個一個場子,沒有樂師也不用一件樂器,完全和著領舞人的歌聲,踏出強烈的節奏跳起來。”白瑪給他們輕聲的解釋自己知道的鍋莊。“歌曲可以是領舞人領唱一遍,大家跟唱一遍;也可以是男人們唱一句,女人們和一句,邊唱邊舞;可以是領舞人在圈中央獨唱,也可以是大家齊聲高唱……” 令爾豐插嘴搶道:“為什麼有時候歌聲悠揚?為什麼有時候歌聲特別高亢?” 白瑪神情嚴謹的說道:“有些歌曲是獻給神聖的愛情的情歌,有些是唱給先祖、先烈、和英雄的贊歌;歌聲分別代表我們不一樣的追求和頌揚對象。” “哦,原來是這樣。”令爾豐若有所思。 裕門展也若有所思的說道:“鍋莊舞是一種沒有伴奏的群體舞呀。” “天上有多少顆星星,鍋莊就有多少調調;山上有多少棵樹,鍋莊就有多少詞;犛牛身上有多少毛,鍋莊就有多少舞姿。”白瑪一邊隨著鍋莊舞圈踏步,一邊安慰裕門展和令爾豐兩人,說道:“跳得好不好看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人在隨著節奏轉圈時的感覺,一定要有自己的感覺,一定要找到痛快、豪爽的味道;天是一個圓,地是一個圓,人是一個圓,鍋莊舞中有人世間最美的圓。” 被白瑪兩隻手分別牽住了的裕門展、令爾豐慢慢的漸入鍋莊舞意境之中,開始全身心的放鬆自己,和著節拍撩腿、甩手、晃肩、顫膝、踏跺、擊靴,動作越來越舒展輕快,舞步也越來越歡快剛勁;仿佛他們的靈魂已經被卓瑪的歌聲輕輕抓住,任由她牽著在雲中漫步…… 突然,從他們三人的背後傳來一個陰不陰陽不陽的聲音,“你們是今天晚上這個場子裡最俊的和最美的,最紮眼睛的,嘿嘿……嘿嘿……紮西德勒哦……” 夾在中間的白瑪被突然出現的聲音驚了一跳,一激靈打了個顫:這聲音,這腔調,到底是誰呀? 裕門展和令爾豐馬上鬆開拉住白瑪及宮女的手,停下舞步,規規矩矩的轉過身來,畢恭畢敬的低聲道:“守備大人,守備大人好!” 完顏庭轉身領著裕門展和令爾豐走到大廳後門外的墻根邊上。 “還記得從拉薩來拉達克列城的路上,我們三個人當中有人說過,‘列城有美酒、肥羊肉、情歌等著我們呢,好客的拉達克國王一定會熱情招待我們的。‘還記得是誰說的嗎?” “回守備大人,是我說的。”令爾豐馬上想起那天的情形,當時是為了幫助發牢騷說風涼話的裕門展避免遭受懲罰,自己故意打的圓場。 完顏庭話裡有話地嘿嘿笑道:“令爾豐把總說話真靈驗,列城果真有拉達克國王的美酒、肥羊肉、情歌,還有把總你沒有猜到的拉達克美女;有這麼多的好事,二位把總怎麼就把我這個守備大人給忘記了?”完顏庭雖然沒有直接把憋在肚子裡的氣撒出來,但是,他卻把前後發生的兩樁事情聯係在一起,不輕不重的端了出來。 裕門展此時此刻見此情景才上心,人一急,也顧不上替卓瑪、白瑪保密,結結巴巴的替自己辯護道:“我,我……我們……是幫這位白姑娘和那位卓姑娘的忙去了……” “是去國王酒窖提酒。”看見裕門展說不到點子上,又擔心把卓瑪和白瑪給賣了,令爾豐急忙插話說道。 這時,恰好白瑪將剛剛下場的卓瑪叫了過來打圓場,剛走到跟前,就聽到令爾豐說國王酒窖提酒的事。 卓瑪生怕兩位阿哥把自己姑娘兩個賣了,急忙搶一步說話:“守備大人您好,是這樣的,我們姑娘家力氣小,所以央求二位軍爺大哥幫忙,替我們把酒從酒窖門口搬到大廳門外,來來回回還搬了好幾趟,真累著他們倆了,蠻辛苦的;守備大人,我們二位姑娘,謝謝您管教有方,謝謝您的兩個把總助人為樂,也替我們國王致謝你們!” 因為是國王身邊的人,卓瑪在完顏庭守備跟前也敢鬥膽說話,不但要瞞了事情真相,還要替裕門展和令爾豐打圓場,說完,還把拉住白瑪的手暗暗捏了一把,怕她年輕氣盛說出不該說的話。 卓瑪拉著白瑪的手,裕門展和令爾豐呆若木雞,一時無人吱聲,一陣冷場。 完顏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是好?如果瞞下事情真相不了了之,怕兩個部下嘗到了說謊的甜頭,以後故態重萌,難以約束。如果說白了去吧,完顏庭又沒有正麵的理由說穿卓瑪的謊言。故而,出現了冷場的窘狀。 完顏庭通過剛才親眼看到卓瑪、白瑪能夠完全按照次貝南傑的意圖,完成一係列炫舞、獻歌、敬酒、領舞等事項和任務,成功把宴會的氣氛推向高潮,他清楚的知道卓瑪、白瑪在次貝南傑心目中的實力地位。如果自己不合時宜的把她們和自己兩個部下的事情說出去,讓次貝南傑知道的話,那麼隻會把她們兩人惹毛去,自己也不會撈到什麼好處。可是,完顏庭是出手既誌在必得的人,他不能夠讓自己下足了功夫張網以待的獵物溜走;何況,今天這樣的機會是不可多得的,他迅速在心裡篦了一個來回,暗暗告誡自己: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偏偏何當有事。年輕的白瑪極其不願意看到兩個阿哥受屈,她受不了這種被人冷漠對待的場麵,她按捺不住要替裕門展、令爾豐打抱不平,她甩開卓瑪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說道:“要不是兩個軍爺阿哥到酒窖去幫助我和卓瑪,今天的酒會就會供不上酒,國王就會不高興,那樣誰也別想快活。” 完顏庭總算等到了機會,在心裡不知道該怎樣感激白瑪,謝謝這個天真漂亮的拉達克姑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他卻裝出一副茫然不知的嘴臉,嘴上吃驚的說道:“什麼?什麼?裕門展、令爾豐你們兩個朝廷命官,竟然敢私闖拉達克國王的私人禁地,冒犯拉達克國王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你們……你們倆啊,我該怎麼去麵對次貝南傑國王陛下。” 一聽到要麵對國王,卓瑪心裡一驚腿都軟了。但一瞬間又想到畢竟沒有人看到過幾個人的所作所為,她馬上鎮靜下來,重新握住白瑪甩開的手,盡量用心平氣和的聲音輕聲說道:“白瑪不要再說話,聽阿姐說;守備大人,請您原諒白瑪的唐突和言語冒犯,您的部下是我們慎重邀請之下,為了國王今天的盛宴,伸出熱情之手幫助我們的,懇請您不要懲罰他們;因為,有過錯的是我們兩個,是我卓瑪和白瑪。” “好吧,如果我去麵見國王陛下,能夠把事情妥善處理好就行;那麼,你們兩位能不能夠與我一塊去見你們的國王?”完顏庭故意一字一頓的、咬文嚼字的把上麵這句話慢吞吞的說完,兩隻眼睛上上下下不知把卓瑪、白瑪掃了幾個來回。 完顏庭其實此時此刻心裡也是沒有底的,萬一兩個姑娘扛得住,願意接受國王的懲罰,自己該怎麼辦?再如果裕門展、令爾豐被次貝南傑驅逐出拉達克,自己在拉達克將會獨木難支;那麼,駐藏大臣那裡和道光皇帝跟前自己的未來將會是什麼?想到這些時,完顏庭的後背冒出一股寒氣。 但是,完顏庭是精於算計的人,他這一輩子還沒有輕易的輸給過對手,何況他完顏庭還是個善於翻盤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