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拉達克,光禿禿的山脊裸露在藍天下顯得尤其蒼涼,路邊那些疏疏落落的楊樹和旱柳,隨風顫抖的禿枝,給人的感覺是孤獨和淒涼。 普布倉木決孤獨的騎在馬背上,孤零零走在一條無人的路上,他要去找阿費夫。普布倉木決不是忽然冒出這個念頭的,他清楚的知道,與頂莫崗首領貢棟作對是一條死路,必須得給自己找一條生路,這是他必須要找到買馬契約文書,並且毀了它的唯一原因。 出發時,他的心中是胸有成竹的。他知道,國王和閣老們是一些隻認契約文書的人,如果沒有契約文書,貢棟即便渾身上下是嘴,也沒有辦法說清楚。在國王見到契約文書之前,無論如何,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必須叫它消失。 所以,不管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是怎樣的嗤之以鼻,他都執意要去。因為他們拒絕同往,普布倉木決內心淒涼的騎在馬上,他明白,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阿費夫!”普布倉木決很快就尋到了阿費夫城外的圈馬場。 阿費夫雖然認識普布倉木決,但對於他的突然到來,心裡還是吃了一驚。不過,阿費夫畢竟是走南闖北的販馬老客,所以立馬落落大方的回應道:“是什麼風把尊敬的管家老爺吹到馬場來了?” “哈哈,是森格藏布河穀的暖風,是你阿費夫老板的酥油茶好香,令我忍不住就騎馬過來啦。”普布倉木決故作高興,擺出老友相見的樣子。 “噢!”阿費夫又落落大方的問候道:“從頂莫崗到我這裡來,就為喝一口酥油茶,你也不怕被馬鞍子顛破了屁股?” 普布倉木決心裡略一頓,臉上故作鎮靜的說道:“我替貢棟首領辦差,已經在列城小住數日,今日無事,特意過來看看老朋友。” 聞言,阿費夫仿佛不認識普布倉木決一般。沒想到,碰到普布倉木決這號人,跟主子作對,還說是替主子辦差,跟嘴裡進了蒼蠅般難受。 惱歸惱,阿費夫還是微微笑道:“從古到今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老爺遠道而來看望小民的,即便是你有念頭,你府上的大老爺也不會容許,這不是出笑話嗎?” 普布倉木決本來就是信口開河,想搪塞一下阿費夫而已,尷尬的笑了笑,遂岔開話題繼續侃道:“哎,我跟你論的是買馬和賣馬的交情,頂莫崗買馬得到了你鼎力相助,我是忘不了的。” 普布倉木決不提買馬的事則罷,一提起來,阿費夫就想到他跟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從中作梗的事,心裡益發不是個滋味。所以,嘴裡譏諷道:“都是管家你鼎力幫助,促成了買賣,你的好,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普布倉木決聽了心裡直打鼓,擔心不留神得罪阿費夫,落個雞飛蛋打。隻想著要拿到契約文書,便擺擺手言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阿費夫雖然不知道普布倉木決的來意,但總覺得來者不善。就旁敲側擊的言道:“管家老爺,既然來了,就是我阿費夫尊貴的客人,坐下喝一杯酒吧,意下如何?” 沒有料到,此話正中普布倉木決下懷,他正有借喝酒之際套路阿費夫的心思。 於是,普布倉木決惺惺作態的微笑說道:“讓你破費,讓你破費。” 阿費夫馬上叫夥計架鍋熬羊肉,並且把普布倉木決讓進了屋裡。 阿費夫跟普布倉木決進了屋後,一邊喝著酥油茶,一邊等著喝酒吃羊肉,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起了閑篇。 那知道,羊肉剛剛擺上桌子,好酒還沒有開席,屋外突然嘈雜起來。 一陣陣的馬蹄聲和嘶鳴聲,還伴隨著吆喝聲……阿費夫仔細一聽,這動靜不像是自己圈馬場裡的夥計弄出來的。 阿費夫剛要發話,叫屋裡忙著擺餐具的夥計出去看看,便聽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梆梆”的響了起來。 “開門,屋裡的人開門,快開門!” 陌生急迫的吼聲傳了進來,普布倉木決臉色微變,斜眼看了一眼阿費夫,阿費夫也狐疑的看著他。夥計急忙丟下手裡的活,慌慌張張的跑過去開了門。 門一打開,“呼啦”一下子湧進來好幾個人,普布倉木決定睛一看,全都是貢棟府衙的快馬,心裡一愣癥,不由自主的脫口喝道:“這裡是國王的圈馬場,不是貢棟府衙,你們頂莫崗的人,敢來撒野?” 幾個沖進來的快馬氣喘籲籲的,聽到普布倉木決的聲音,一窩蜂的撲了上去,直接把他壓在地下,扯出羊毛繩子就把他五花大綁了。 阿費夫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瞬間臉色蠟黃,站著不敢動彈,嘴裡哆哆嗦嗦的辯解道:“這個人……才來一會兒,我不知道他犯了王法……怎麼就綁了?” 普布倉木決見國王的名頭也不管用,猜想一定是貢棟背著國王私人用兵,不免心裡冷笑,說道:“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奴才,都什麼時候了,敢把我綁了,到時候,有你們求我的時候,那才知道什麼是厲害。” 不過,普布倉木決說的話沒有半點作用,這些個快馬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此時,阿費夫又說了話:“各位軍爺,別傷著他,若是真有什麼誤會?也請多多擔待一些,好歹他也是頂莫崗貢棟府衙的管家。” 一個帶頭的快馬斬釘截鐵的吼道:“今時不是昨時,誰管他是什麼府衙的不是?” 聽了阿費夫說話也不管用,普布倉木決撇了撇嘴,吐出一粒沙子,昂起頭來嚷道:“有種馬上帶我去見國王,國王定會保護我的!” 快馬們也不多言語,扯著普布倉木決就出了門。 阿費夫心有餘悸,悄悄拉住後麵的一名年輕快馬,悄聲道:“管家他是自己跑到圈馬場來的,我也不知是為何事?他得罪誰了?好端端的怎麼就綁了?” 那名快馬知道阿費夫跟國王的關係,給了他一個麵子,回了一句話:“以下犯上,死罪!” “什麼?”阿費夫驚呼出聲,震驚的看著普布倉木決的背影,難以置信的瞪直了雙眼。 阿費夫待那些快馬走出視線後,忙不迭的吩咐身邊夥計,說道:“快抄小路去王宮捎信,告訴我表妹,就說頂莫崗的管家在我的圈馬場出事了,是貢棟的快馬綁的。”夥計連連點頭,牽了一匹馬就騎走了。 過了一陣子,阿費夫心裡還是浮躁的很,七上八下的,不等夥計回來,他也騎了一匹馬徑直找貝姆堅去了。 正休息的貝姆堅被阿費夫的夥計吵醒,就沒有了睡意,三言兩語把來人打發走後,乾脆坐在窗戶邊上望向王宮裡的那塊空地……遠遠的聽見一片嘈雜聲,想想應該是抓了普布倉木決的快馬返回了王宮。 沒有過多久,阿費夫也來了,貝姆堅大喜過望,遂洋洋得意的告訴表哥,是國王命令貢棟抓捕普布倉木決的。 阿費夫大吃一驚,沒有想到是國王下的令,半晌也沒有吱聲。 “哈哈……哈哈……”隔壁大院裡傳來貢棟宏亮的聲音,“國王英明,國王乃我再生父母!” “表哥,普布倉木決以下犯上,犯的是死罪。”貝姆堅小聲告訴阿費夫。 “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費夫疑惑的問起。 貝姆堅直接就說道:“他吃了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的回扣,還誣告貢棟謀反,國王非殺他不可。” “那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兩人,國王怎麼處置?”阿費夫急切的詢問道。 貝姆堅眼睛裡透出一股狡猾的笑意,小聲說道:“我讓國王放了他們。” “為什麼呀?這沒有道理啊?”阿費夫不解的說道:“這不是便宜了他們。” “表哥有所不知,放他們的時候,對他們說是‘容後處理,聽候發落,要隨傳隨到’。”貝姆堅狡猾的笑道:“他們兩個一出牢房,立馬屁滾尿流的逃往拉達克邊境。” 阿費夫心裡一急,驚道:“趕快派快馬緝拿呀!” 貝姆堅“嗬嗬”的笑了,“表哥,你還不明白啊,從此拉達克馬市就是你一個人的天下。” “哦!”阿費夫恍然大悟,淡淡一笑,走到貝姆堅旁邊坐下,望著對麵站立的貝姆堅,頓時感到表妹貝姆堅越來越高大。 普布倉木決沮喪的立在大堂中央,沒有給座,也沒有鬆綁,心裡頓時產生出兇多吉少的恐懼。 坐在一張桌子後麵的貢棟,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嘴角掛著一縷似是而非的笑。普布倉木決憤憤不平的說道:“國王公事繁忙,若是有功夫管管部落下麵的事情,那裡還輪得到你高高在上。” 看見普布倉木決這般刁蠻陰損,貢棟心裡氣不打一處來,正色言道:“我貢棟奉國王命令緝拿人犯,大公無私,執法嚴明,誰敢冒犯天尊,猥褻法度,定當稟告國王,嚴懲不貸!” 普布倉木決也不是等閑之輩,什麼酒沒有喝過,什麼肉沒有吃過,聽過貢棟的說辭,他笑了,朝貢棟點點頭說道:“國王那裡請首領快去告知一聲,那就多謝首領成全了。” “國王公務繁忙,沒有功夫理你!你一個階下囚,也配?”貢棟朝普布倉木決橫了一眼,喝斥道:“大膽,狂妄!” “首領,你忘了,你我都是國王的家奴。”普布倉木決陰陰的笑道,蔑視的眼神挑釁的瞧著貢棟。 貢棟高坐在臺上的座椅裡,心裡滿是當家作主的感覺,輕蔑的調侃回應道:“不錯,曾經都是國王的家奴!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你瞎了啊,我坐在臺上,你被綁在階下,是一樣的嗎?” “三十年河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四十年河西。”普布倉木決鼻腔裡“哼”了一聲,說道:“養狗是為了攆狼,養狗不是咬主子;如果心懷鬼胎,吃裡扒外,敢壞了主子的好事,別說是一個替國王賣命的人,就算是國王的舅子,國王也饒不了他。” 貢棟心裡大吃一驚,沒有料到,普布倉木決知道的底細,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所謂“敢壞了主子的好事”不外乎指的是國王跟貝姆堅的情事;所謂“就算是國王的舅子”一定指的是阿費夫。直覺告訴他,普布倉木決已經狗急跳墻,困獸猶鬥,魚死網破,隻不過是時間上的事了。 貢棟今天是奉旨行事,本來是想將普布倉木決暫時收監,然後交國王審訊,再做定奪。 可是,讓普布倉木決單獨呆在監號裡,確實不放心。因為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去向不明,他們在拉達克販馬多年,手下馬幫人數不少,擔心他們聚眾劫獄。 貢棟想到王宮有國王的衛兵把守,怎麼地也沒人敢攻打王宮。所以,乾脆就置留在王宮算了。 貢棟雖然臉上雲淡風輕,心裡卻是氣急敗壞。他吩咐手下看牢了普布倉木決,然後就要去麵見國王。他是一刻都不願意再多看普布倉木決一眼,頭也不回的走出大堂。 看見貢棟去見國王,普布倉木決心裡也暗暗歡喜,隻要國王三心二意,他普布倉木決就不會死,他就還會有翻身的機會。 貢棟擔心普布倉木決瘋狗亂咬,令國王作出不利的裁決,到時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所以,他沒有直接去找國王,而是典著老臉往貝姆堅的起居住行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