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也隻有到了這個時候,人才開始進入一種叫做境界的朦朧中,並且開始大膽的拚命追求平時羞於啟齒的東西,該說的說,該唱的唱,甚至有些肆無忌憚,就是不管不顧別人的感受,一副自在逍遙的樣子。 梅朵又豪爽的發出了邀請,她是真心的喜歡阿娜爾罕。 再一次拒絕了梅朵的挽留,阿娜爾罕甚至還把自己比喻成蘇萊曼的眼睛,仿佛離開了她,蘇萊曼將會是盲人騎馬一樣茍活於人世。 阿娜爾罕帶有些許酒意的話,像古勒巴格大草原飄過的夜風,輕輕的掠過梅朵的肩頭,她淺淺的笑了,說道:“是那樣麼?沒有你,蘇萊曼會連路都走不好?” 阿娜爾罕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側身坐在梅朵身邊的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有點兒舍不得你,唉,世上那有不散的宴席,好姐姐,我忘不了古勒巴格大草原,以後我會經常想念你的。” 梅朵還是淺淺的笑道:“你是說,以後你會經常想念我的;真盼望著你說你會心一軟,便舍不得走了。”她滿不在乎的說著,卻字字珠璣都是真話。 阿娜爾罕沒有回應,看了一眼那些還在劃拳喝酒的人,才轉回頭來說道:“梅朵姐姐,你就是愛說笑;我一直很向往雪域高原的美麗風光,就算是沒有蘇萊曼,我自己也很想隨馬群一起走走,現在路上有蘇萊曼作伴,我還能多想什麼呢?” “雪域高原的確很美,我就是在它的懷抱中長大,它的美是用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的。”梅朵不由自主的抒發出來自心底的情感。 而後,梅朵與阿娜爾罕說了很多關於青藏高原的話。直到喝酒的人們開始圍著篝火彈琴唱歌,梅朵才意識到自己和阿娜爾罕已經說了很多很久,她們連忙一起走了過去。一縷夜風從她身邊飄過,冷靜而沉默,風的腳步悄無聲息。 阿娜爾罕的心情很好,腳步極輕,偶爾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卻隻是留下一個淺的讓人無法察覺的印子。 “梅朵姐姐,阿娜爾罕妹妹,你們好呀!”阿依娜迎了上來,笑容可掬的向梅朵和阿娜爾罕打招呼。 梅朵是個喜怒皆溢於言表的人,讓人看一眼就知道。此刻,就算阿依娜再疏忽大意,也察覺出不對勁了,更何況她的心思十分細膩,她已經感覺到了剛剛似乎發生了什麼? 可是,阿依娜剛剛想開口問一聲的時候,達瓦卻突然在阿依娜身後嚷道:“蘇萊曼喝醉了。” “蘇萊曼?”阿娜爾罕驚訝的問道:“他怎麼了?” 達瓦苦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前額,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你快去看一看吧,反正他一直個人喝悶酒,勸也勸不住,就是不聽勸。” 不需要達瓦再說什麼,阿娜爾罕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多餘的。因為自己之前告訴過蘇萊曼,說梅朵夫人有心要留下他們二人在古勒巴格大草原,讓蘇萊曼驚懼不已,何去何從,一時不知,難以取舍。所以,阿娜爾罕心裡明白蘇萊曼這樣喝酒是為了什麼? 達瓦輕聲在阿娜爾罕耳邊說道:“他絮絮叨叨的,說不會離開阿娜爾罕的。” 阿娜爾罕聽了也不好說什麼,隻擺擺手說道:“達瓦大哥不必說了,現在蘇萊曼在那裡?” 蘇萊曼沒有走遠,喝暈了頭,他便自己一個人躺在一塊傾斜的草地上。 阿娜爾罕讓達瓦領著自己去尋找,在那塊草地上看見了蘇萊曼。 蘇萊曼躺在草地上,身體攤開,見有人過來,他抬起了腦袋,看清是阿娜爾罕後,就十分費力的坐了起來。 阿娜爾罕眼圈紅了,一頓臭罵:“你沒見過酒啊,自己把自己灌醉去,你出息真大,不害臊,真不愧是個大男子漢。” “阿娜爾罕,你不要離開我。”蘇萊曼翻身跪下了雙膝。 阿娜爾罕嘆了口氣,說道:“你胡說什麼呀?我就是去死,也不會離開你的。” 緊隨其後的阿依娜微微的輕鎖雙眉,聲音輕輕的問道:“可是什麼地方鬧了誤會?讓蘇萊曼生氣了。” “沒有,沒有關係的。”阿娜爾罕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 阿娜爾罕上前想扶起蘇萊曼,告訴他大家都在唱草原情歌呢,問他過不過去,他推開她的手,突然叫道:“阿娜爾罕,我害怕你會離開我。” 阿娜爾罕被他的尖叫聲嚇了一跳,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全身僵硬的站在一旁,眼角溢出委屈的眼淚。 片刻後,阿娜爾罕也跪了下去,她很想象從前一樣,讓蘇萊曼的頭枕在她的懷裡。可是,現在在她的眼裡隻有一頭咆哮的野獸,沒有了溫情脈脈的蘇萊曼。 正在阿娜爾罕左右為難的時候,梅朵尋了過來,神情凝重,語氣堅定的說道:“你是不是一個男人?你是不是一條漢子?喝醉了酒,拿一個用心來愛你的女人撒氣,算什麼本事?你就是一匹草原上的傻駱駝!” 聽到梅朵如此說道,在場的阿依娜才鬆了一口氣,看了看被氣得發呆的阿娜爾罕,她剛想開口說話,蘇萊曼卻“嘿嘿”的笑了一聲,平淡的說道:“阿娜爾罕是我的月亮,沒有月亮的夜晚將會是一片黑暗。” 阿娜爾罕睜大了眼睛,心裡含著激動,嗓子裡就是說不出話來。 梅朵聞言心裡無奈暗嘆,臉上卻風平浪靜坦然自若,她望著不遠處的篝火緩緩說道:“阿娜爾罕,蘇萊曼,阿依娜,達瓦,走,我們一起唱草原情歌去。” 被梅朵一頓數落,蘇萊曼很是後悔,現在聽梅朵說起去唱歌,他自責的喵了阿娜爾罕一眼,滿臉愧疚不知從何說起,隻能一骨碌的從地上爬起來,趕忙兩手牽起阿娜爾罕的雙手,滿臉堆笑的小聲道:“去唱歌吧,就唱你在錫斯坦沼澤牧場唱給我聽的情歌!” 梅朵在前,達瓦、阿依娜緊隨其後,阿娜爾罕跟蘇萊曼隨後跟從。 片刻,阿娜爾罕停下腳步,抬起袖口擦了一把汗,心裡就覺得奇怪:雖然天氣暖和,可她的汗水卻是冷的,也許是喝多了馬奶子酒才有的事吧? 蘇萊曼見狀,有些擔心,愧疚的小聲說道:“是不是我氣著你了?我好混蛋!” 阿娜爾罕感覺心口堵得慌,差點站不穩,她一隻手死死抓住蘇萊曼的胳膊,才沒有摔倒。突然,身子往前一俯下,“哇”的一聲吐出一灘混著酒酸味的羊肉。 阿娜爾罕臉色浮現一抹蒼白,她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她開始支持不住了,渾身乏力,頭暈目眩。 聞聲,梅朵和阿依娜都嚇了一跳,阿依娜趕緊過來,與蘇萊曼一道扶起阿娜爾罕走到一旁坐下。梅朵在家中時學過一些中醫,她馬上給阿娜爾罕號脈,隻見她閉目片刻以後,微微張開雙眼,兩道銳利的目光直接射向蘇萊曼,嚇得蘇萊曼扶住阿娜爾罕的手不知不覺中抖了好幾下。 梅朵不慌不忙的緩緩說道:“蘇萊曼你做的好事!”待看見蘇萊曼的兩隻手又微微抖了幾下,才不露聲色的說道:“恭喜你,你要做阿爸了!” 蘇萊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顫抖的說道:“是,是嗎?是真的嗎?”他擁抱著阿娜爾罕,激動萬分,喜極而泣哭出聲來。 其實,此時此刻心裡比蘇萊曼還要高興的人都有,不是別人,就是想要留下他們二人的梅朵。 梅朵趁機對蘇萊曼說道:“不過,蘇萊曼你可要有心理準備,阿娜爾罕是懷上你的種了,卻再也不能在馬背上顛簸了,拉達克是去不成了,你必須留下來伺候她。”她十分凝重但又堅決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蘇萊曼懵懵懂懂的瞪著梅朵,臉上掛著淚花,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說道:“夫人,蘇萊曼明白,但是,如果不把馬匹送到拉達克去,如果馬匹不能賣出去,我和阿娜爾罕就會前功盡棄,我身無分文又怎麼養活孩子和女人?” 梅朵略略一怔,似乎被蘇萊曼的話有所觸動,揣摩片刻蔚然嘆道:“蘇萊曼,你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是,你應該明確是你的孩子重要?還是去拉達克販馬重要?你必須分清輕重緩急,要不然,你會顧此失彼。” 梅朵話裡話外的一陣敲打,讓蘇萊曼心裡益發沒了主張,咬著嘴唇不吭聲了。 阿娜爾罕的眼圈慢慢紅起來,胸脯也起伏顫動,無神的看了蘇萊曼一眼,將臉扭到了一邊,也是說不出聲的樣。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阿娜爾罕靠阿依娜扶著站了起來,然後輕言細語的說道:“蘇萊曼,販馬到拉達克,你要是堅持去,也隻能你個人跟著馬群去,我和肚子裡的孩子隻能留在夫人的部落,慢慢調養,等到足月後,再給你生下來。” 蘇萊曼聽了這一席話,臉上是說不出的表情,反正是有喜有憂的那種感覺,尤其是聽到後麵,他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梅朵心裡是偷偷在笑的,臉上是無所謂的樣子。隻要阿娜爾罕為了孩子肯聽自己的,那麼,下一步勸蘇萊曼留下來,就省了一半的心了。 阿依娜緊緊的挽著阿娜爾罕的胳膊,淡淡的說道:“你起碼還要七、八個月,日子天長,蘇萊曼要是去了拉達克,沒個當家的在身邊,那樣啊,苦死人去。” 達瓦會意,故意斥責阿依娜道:“你又沒懷過孩子,怎麼知道懷孩子是苦死人的事情,說出話來,到蠻嚇人的。”他特意提高了聲調,讓所有的人都聽到。 梅朵得意的微笑著,把頭偏過一邊去,卻恰好與蘇萊曼的眼睛四目相對。 蘇萊曼耷拉下眼睛,苦著一張臉似笑非笑的說道:“夫人,我知道事情這個時候很難,我也知道阿娜爾罕比我更艱難。” “你知道事情很難就好,琢磨事情還非得往遠處想,站得高才看得遠,到手的漂亮女人你不管,肚子裡的孩子你不顧,就不算個血性男人,有種,你蘇萊曼敢講我梅朵說的話說錯了!”梅朵越說越激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越說越大聲。 被梅朵的沖話一激,蘇萊曼感覺到自己更沒了底氣,自己雖然是個男人,可跟梅朵這樣豪爽的女人一比,心裡空撈撈的沒有底,蹲在地上乾脆一言不發。 看見蘇萊曼開始服軟,梅朵就益發得意的在心底發笑,還在不經意間遞給阿依娜一個眼色。 阿依娜聽見梅朵夫人瞬間說出的那些話,就被話裡的氣勢折服了,尤其看見蘇萊曼都被這股氣勢給壓住不吱聲,沒了分寸,簡直令人服氣的很。 “夫人,夜裡開始慢慢轉涼了,阿娜爾罕妹妹的身子骨可不敢受一丁點的寒,我們還是趕快告辭,回部落吧,部落裡啥都有,不能再讓妹妹在這荒灘野地受委屈,要是落下什麼病根,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乖巧的阿依娜,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 蘇萊曼聞言“謔”的一聲站起身來,手忙腳亂脫下身上的外套,給阿娜爾罕披上,還憐香惜玉的把衣角前襟扯了又扯。 雖然梅朵說的話感覺有些太沖,但起碼還是對自己有利的,而且他也知道梅朵確實是為了阿娜爾罕和自己的孩子好。 達瓦帶人在前麵開路,梅朵和阿依娜帶著阿娜爾罕往部落去了。蘇萊曼不知不覺中就跟在了後麵,在他看來,梅朵是親善的,尤其是她嗬護自己老婆的這一層關係,也由衷的對梅朵欽佩起來。 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雖然已經看清了剛才那一幕,二人的臉上皆是陰晴不定。麵對即將來臨的分離,心中的難舍,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心情未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