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1 / 1)

亂世屠刀 安靜的烈酒 7107 字 2024-03-17

蠻族婦女盯著毛毯上昏迷的少年,內心五味雜陳。放牧時碰見的這個黎族少年。那個時候這個臉蛋好看的小孩還未昏迷,就呆呆的站定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像一頭失去了族群的羊羔,婦女朝他招了招手,少年就突然仰頭栽倒了下去。   大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原,蠻族人生活的領土。而這個少年卻長了黎族的模樣,她的丈夫在多年前跟隨著首領的腳步征伐關東。最後死在了東方古王朝的刀下。黎族人殺死了她的丈夫,所以她對黎族人沒有好感。   “咳咳咳......”   微弱的聲音打破了大帳的寧靜,也震醒了中年婦女的胡思亂想。   內心的善良已經幫她做出了決定,雖然聽不懂黎族的語言,但她知道這個孩子是在要水。她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決定要救這個孩子,是因為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讓冷漠的人都融化的眼睛。哪怕他一句話也不說,婦女也知道這個孩子是個受驚過度的無助小孩,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小孩就這麼死在帳篷裡。   火堆上坐著一把大壺,壺裡是燒開的酥油茶,打開蓋子,整個大帳裡沁著奶茶的醇香味。   中年婦女跪坐在灰白色的毯子上,將少年的頭抬在自己的腿上,將已經溫熱的奶茶慢慢的往少年的嘴裡喂去。   “黎族的小孩,你肯定是餓壞了。薩仁聽不懂你說的話。你也聽不懂薩仁說的話吧。”婦女一邊給少年喂奶茶,一邊仔細的端詳他,“黎族的小孩真好看,比烏雲娜小的時候還好看。”   說著說著,這個叫薩仁的婦女自顧的笑了起來。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自己的孩子了,在女兒七歲的時候,就被貴族的千金看重,做了千金的玩伴。   薩仁知道,這在東方的古王朝裡叫貼身丫鬟,對於薩仁來說是一件好事,沒有男人的帳篷是不安全的,薩仁已經是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了,沒有男人會對她感興趣,所以她不怕,但自己的孩子就像從東麵的烏蒙大山升起來的太陽,像草原上盛放的野菊花。終究要綻放。   充滿活力。而這個小孩,彎彎的睫毛,眼睛露出一條微弱的縫隙,小嘴上還未褪去的汗毛,那皮膚像極了躺在繈褓裡的嬰兒,這個孩子的頭發梳成一個鬢,麻繩散落的紮在發根處,結成一個馬尾辮子。一臉青秀,認真的講,要比蠻族的常年被風吹日曬的少女還要好看。   “救活你,就得給你趕走了。”薩仁自顧自的說道,“草原人不喜歡黎族人。”   少年已經醒來,他聽不懂蠻族婦女的語言,隻是呆呆的看著這個婦女,大口的喝著奶茶後,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冬天的大原,草木枯萎,牛羊就交給征服小部落後留下來的奴隸崽子放牧,主人們坐在溫暖的帳篷裡喝茶吃肉。如果哪一天發現少了牛羊,主人就會打斷奴隸崽子的手腳,給他們扔到無人的地方自生自滅。   薩仁是一個牧人,她的丈夫在以前是龍城一個大貴族帳下驍勇的武士,丈夫死後,大貴族分給了薩仁牛羊和帳篷,賦予了她放牧的權利。進出龍城不需要傳喚。   但多年來,她搬出了龍城後便再也沒去過了。因為不喜歡被石頭圍起來的城池,那裡像是籠子,憋的她喘不過氣。   薩仁將少年輕輕的放下,給他蓋上一層毯子。轉身走出大帳後,將厚重的簾子拉上,遮擋住了外麵的風雪。也遮住了少年此刻脆弱的心。   聽見遠去的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劃過一絲迷惘,聞著毯子上的羊膻味,徐二覺得溫暖極了。   這是徐二,三個月中,第一次躺在溫暖的環境裡,躺的是那麼的安穩,那麼的依賴。一輩子就這樣該多好啊,他看著帳頂五顏六色的布條幻想著。   但從今以後,那樣的想法再也不會有了,因為他要背負著許多人的仇恨和期望活下去,哪怕現在的他還是個軟弱的孩子,甚至軟弱的身體提不起一把刀!   被虞朝的邊軍追殺數月,此刻的他就像一隻被熬了三天三夜的鷹,靈魂已經與肉體慢慢分離的狀態,再也經不起折騰。哪怕已經身在安全的帳篷裡,還是睡不著,他害怕極了,聯軍的戰刀揮舞起來,就像是惡鬼的爪牙,收割著親人與護衛的生命,讓他在夢中都不得安穩。   若不是忠誠於父親的舊部,與大哥的果斷。早在劍門關內就被殺死了。歸其原因,帝都一道聖意,西陽侯徐氏叛國,遠在上庸城的諸侯,未來得及辯解,剛收到聖意的第二天,就被諸侯聯軍大破西陽國都上庸城。   消息還沒散播傳到各地,徐二還未有時間悲傷落淚,就被聯軍的刀劍追的到處跑。本來能活著更多人的,哥哥在與他的逃亡中,被敵人分割開來,而為了能夠掩護徐二撤退,哥哥帶了剩餘的舊部拖延了足夠久的時間,但......終未殺出劍門關與他相見。   “以後就一個人了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徐二呆呆望著帳頂。   他的嗓子已經啞的說不出來話,   哥哥要他快樂的活下去,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溫暖的帳篷裡,彌漫著悲傷的味道,徐二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他是西陽侯的第十二個孩子,這很可笑,父親的妻子很多,這個十二兒子從小就普普通通,對於文武都不感興趣。   既不能上馬幫助父親駐守國土,也不精通官道。甚至連討父親歡心都做不到,他的妻子們給這個安靜的孩子說情,說孩子還小,將來長大了一定能夠為他分憂。   西陽侯笑著說道,“安能看常態,何須數十年。”,從他現在的樣子來看就是常態了,還用等長大了再看嗎?在西陽侯的心裡,這個孩子既不討厭,也不討喜,不仔細想,他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老十二。但既然有了這麼個兒子,那就希望他平安健康就好了。   徐二經常跑去文閣藏書的架子上去找書,一看就是一天,那個時候的他無憂無慮,不愁吃不愁穿,每天都做自己喜歡的事,父親身邊有好多的兒女討歡心,他還是感謝這些兄弟姐妹,這樣父親便不會關注自己。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那些他的兄弟姐妹,他的父親母親,一切和西陽侯有關的人都被殺死了,而聯軍的精銳,大皇帝派來的人,還在追殺他,西陽侯的兒子必須死,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不然對於所有人來說以後是個大威脅。   逃亡的路上,死去了太多人,家仇血恨,不死不休。西陽侯的孩子們立誓要血債血償,而那時,隻會看書的徐二蜷縮在車廂裡沉默不語。命運就是喜歡如此捉弄人,最後活下來的就剩下了最沒用的這個。他很懷念上庸城的日子,越是懷念,心裡越是難受,像有一麵墻堵的他喘不過來氣。   “為什麼是我活下來!”徐二在心裡問自己,“你這個廢物活下來有什麼用啊!”   淚水終於無聲的流了下來,想起一路逃亡的兄弟姐妹,如今就剩下了最沒用的自己。   他記起前些日子逃亡夜晚,與大哥的對話。他的大哥是一個勇武善戰的年輕人,戰場上從未在敵軍手中吃過大虧,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個勇武的年輕人私底下是多麼的沉默內斂,他是西陽候真正的繼承者,放眼整個華夏黎族也是冠絕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   “老十二啊,以後就沒有家了。”   “大哥,到底是為什麼啊?”徐二顫栗的說道。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   寂靜的夜晚,篝火旁的兩兄弟靜靜的坐著,這世上也隻剩下這兩個血親兄弟,他們就這麼看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平靜。周圍數百軍士或歇息,或警戒。這是西陽國最後的家底了。徐正陽帶著數萬大軍揮師上庸城的時候,為時已晚。上庸城的城墻上豎立著諸侯聯軍的大旗。大旗下方的敵人們嘲笑這個國破家亡的年輕人。   “老十二,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如今能夠活下去,才是重要的事啊。”徐正陽微瞇雙眼,似乎下定了決心。   “大哥。。。。。。”徐二茫然的看向這個平常總是沉默愛笑的大哥。心裡有一絲動搖。   一根長箭突兀的插進火堆上。   “敵襲。”徐正陽一驚,猛的起身拔劍,大喝道。   訓練有素的親兵起身上馬一氣嗬成。徐正陽拉起呆坐在地上的弟弟抱上馬,他趁機回頭看去,黑暗中的猛虎戰旗若隱若現,旗後箭如雨下,徐正陽恍惚片刻,毒蛇般的利箭飛了過來,他回過神來厲喝一聲,揮劍正中劈過準確無比。   “老十二,逃不過去了!”徐正陽上馬低吼,“來的是虎衛!”   “大哥!你快逃吧。”徐二不知所措,哭腔道,“把我留下!”   徐二是一個無用的人,就像他的父親說的那樣,既不能上馬,也不能從官。甚至在上一秒還心動的想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現在卻拋棄了那個美好的想法,堅定的要去赴死。如果有選擇,他希望大哥活下去。   “傻弟弟,大哥不能走啊!”徐正陽苦笑道。   此前的徐正陽還藉藉無名,隻是一個能爭善戰的諸侯之子,上庸城一戰大放異彩,無愧於西陽侯的孩子,但命運還未給他大展宏圖的機會,就被撲滅在了聯軍的鐵蹄之下。   大軍在聯軍的攻堅下走向覆滅,卻也狠狠的咬下了聯軍身上的一塊肉,城墻上的敵人們再也笑不出來,這個沉默的男人,讓諸侯們刮目相看。而這樣的人也必須死,既驚嘆於他的才能,又哀嘆於他的血統。   如果他不是西陽侯的孩子。。。那麼在未來的戰場上,誰也無法估量這個男人能夠帶來怎樣的災難,就這樣扼殺在搖籃中吧。   徐正陽給這個沒用的弟弟披上大氅,一隻手提著弟弟上了另一匹戰馬。   “你們幾個帶著老十二走,剩下的人跟著我沖鋒!”   徐正陽下達最後的命令,戰士們服從的沖向前方,此刻的徐正陽要他們去死,他們就去死,要他們沖鋒,他們便抽出刀子,扔下盾牌沖鋒。因為他們知道,身後那個男人不會拋棄他們。他們並不是虞王朝的子民,他們是黎族版圖西陽國的男人。   “大哥!我不走,你走啊!”徐二大哭,他不想失去這個大哥。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如果大哥死了,那就真的隻剩下他一個了。   “哥哥為你殺出一條生路。”徐正陽回頭看了這個弟弟最後一眼,輕輕的拂去唯一親人臉上的一絲灰塵,終於笑了,笑裡帶著不舍,帶著寵愛。   徐二不記得上一次看見大哥是什麼時候笑的了,和平時的夜晚一樣,哥哥回家後總會給這些弟弟妹妹帶一些好玩的好吃的。   無論是陰險狡詐的二哥三哥,還是無厘頭的姐姐們,或者是這個沒用的弟弟,大哥總是一視同仁,對他們很是寵愛,二哥在上庸城裡伏擊殺死了國都派下來的監軍最高長官,惹得聯軍炸了窩,後被諸侯們的利箭定死在了墻上。   三哥替大哥擋了致命一刀,也死在了逃亡的路上。除了二姐早些年遠嫁南晉,其他哥哥姐姐全被砍了腦袋。   現在隻剩下他了,他想要為大哥去死,但這次被大哥攔住了,弟弟妹妹都死在自己前麵,無論是多麼強大的人,也終於扛不住了吧,該換一個人來扛著了,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要保護這個人走出劍門關。   他希望這個弟弟長大,在他的心裡,弟弟從來都不是一無是處,這個弟弟是個愛看書的孩子,每次回家他總是盡可能的帶些家裡沒有的書籍給這個弟弟,虞王朝東部的大門劍門關,百裡外便是北海,越過北海就是大原。那裡不屬於大虞王朝。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徐二被大哥的親兵夾帶著戰馬逃離戰場,他呆呆的回頭望去,是那個堅實的身影,帶著剩下的西陽國男人們,在風雪中阻擋住身穿墨綠色的輕甲鐵騎。那個身影揮起戰刀,日月也黯淡了下來。   徐二的心有種被割裂開的感覺,疼的他說不出來話,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甚至沒有與大哥鄭重的道別,而愛你的人就決然的奔赴了戰場。   這一切都發生在幾天前,沖出劍門關後一路奔疾,終於在日落前趕到了一條寬闊的大河前,那時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越過大河,遇見了蠻族的婦女。然後就暈了過去。   他輕輕的掀開婦女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剛剛喂他的婦女是救他的人,徐二內心痛苦極了,既不想被敵人抓住,又不想連累婦女,聞著帳子裡的奶香,和枕頭上傳來的舒適,他真的很不想起身。但是......   徐二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十五歲的少年已經很高了。他不舍的看了看坐在火堆上的奶茶爐子,猛地轉頭,向帳外走去。   死就死吧,活著比死了都累!徐二咬著牙就要向外闖去。   未等掀開簾子,迎麵撞進了一個厚實的身體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徐二仰頭看去,簾子間漏出一條縫隙,婦女的腦袋鉆了進來,手指抬放在嘴唇間,哪怕是不通蠻族語言,此刻的手語已知道蠻族婦女要表達的意思,他睜大眼睛,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   “謝謝巢合氏的善心,薩仁在這裡生活的很好,也沒有壞人來這裡欺負薩仁。”薩仁低著頭。   她的身前是一隊五十人編製的蠻族披甲武士。帶頭的將軍禾魯手中握著粗糙的韁繩,輕輕的點了點頭。他未說些什麼,隻是想著,這是曾經手下的妻子,盡他所能,庇護這個流浪在大原邊緣的婦女。   “就在昨天,看見了黎族的軍人,他們騎著馬奔馳在大原上。”薩仁忽然想了起來。   昨天那個孩子暈倒後兩刻時,薩仁就看見了一隊雄武的黎族戰士打馬橫過草原。   禾魯內心一驚,不自覺的勒緊韁繩,瞪著大眼睛,鞍下的戰馬被他的舉動感染,不安的躁動起來,禾魯拍了拍戰馬,讓它安靜下來。   “說的詳細一些!這很重要。”禾魯低聲問道。   “大概有五百人。”   “在哪裡?”禾魯凝視薩仁,“在哪裡出現的,他們行進的方向在哪?”   “從北海登陸過來。”薩仁迎著禾魯的目光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道,“從北海直奔那裡,昨天太陽落下去前看見的,每個人兩匹馬。穿著烏黑的鎧甲,腰上別著長刀。”薩仁將她看見的毫無保留的說出來。   禾魯聽著薩仁的陳述,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帶起戰馬轉身離去,五十人的隊伍掀起陣陣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