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刺骨，大雪漫天，道路的盡頭留下兩行淺顯的腳印，雪地上兩道身影向著西麵走去，若是馬兒還在該多好啊，估計用不了幾天便能趕到長安，徐二心裡想著。他和葉靜顏已經繞過修文縣走出很遠的距離，不知前方是何處，隻是記得要一直向西。 　　“要不要歇歇靜顏。” 　　“繼續走吧，找到個落腳的地方再歇。”葉靜顏的小臉圍著棉帛，整個人蜷縮在紅色的大氅下。 　　大地上白茫茫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哪裡能有落腳的地方呢。道路兩旁經常會碰到一些人形的雪堆，他們或躺或坐，堆在一起仿佛在抱團取暖，葉靜顏多次詢問，徐二隻是搖了搖頭示意快走。那些凍死的人被大雪掩蓋，葉靜顏並不知道實情，徐二也不打算告訴她，免得給二人添堵。 　　境內的百姓多以種田為主，怎麼會沒有糧食呢，徐二被這個問題困擾了許久，得不出答案，若是他聽到前些日子戶部尚書給皇帝的奏折可能就真相大白了，虞朝大旱三年，百姓早已支撐不住。今年冬天慶國反了皇帝也正是這個原因。 　　“看！界碑！”葉靜顏手指著前方路旁的石碑。 　　“西陽國界！”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終於又出現在了他的命運中，二人要一路橫跨西子侯國穿越西陽國，趕到雁門關才能抵達長安，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突然出現的四個大字，讓徐二的腦子轟的一聲像是被雷擊中般傻站在原地。 　　他又一次的踏上了這片土地，這次隻有他一個人，父兄在九泉下等待著他復仇的好消息。而多年過去後，他除了腰間的戰刀，沒有任何復仇的力量。 　　二人在界碑旁稍作停留，吃了幾個餃子後啟程繼續趕路。他們要在天黑前找到能夠避風的地方，北方四野的寒風吹來真的能凍死人，這並不是玩笑話，路旁那些人形雪堆就是赤裸裸的例子。 　　一路跨過高山，走過冰麵，二人頂著寒風早已疲憊不堪，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一個小村莊，徐二看著道路兩旁的大樹像是被牲口啃了般醜陋，他遠遠望去，村中竟有火光閃爍。這證明村裡還有活人。 　　“靜顏，若是一會兒有人來搶糧食。”徐二停頓片刻繼續道，“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殺人。” 　　葉靜顏苦笑著無奈說道，“你殺便是，我又不是道德聖人，人要糧食我便要給，人要衣裳我便要脫，何況在大原上靜顏也早已見慣了生死。” 　　在大原上帖木兒曾給他講過一個故事，草原上的牧民救了別的寨子逃走的奴隸，給他們食物和水，等離開的時候，那幾個奴隸偷偷跟著牧民回到家，然後將牧民和他的小兒子殺死，奪走了牛羊，強奸了牧民的女兒和妻子。 　　徐二不想那樣的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可以做一個好人，但絕不允許做一個爛好人。好人，是建立在自己絕對安全穩定的基礎上對別人的施舍。而他們二人此刻既不安全，也不穩定。 　　提前交代了一些可能發生的危險，二人走進了村子，他們並不想與這裡的人打交道，隻是想找一個避風的地方休息，天亮後便離開。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村子內的火把也漸漸多了起來，二人走在村中央的大路上有些驚訝，道路兩旁滿是村民，他們有的坐在土墩上但更多的卻是躺著，或老或小無一例外，而身下隻是墊著一張發黑的石皮，四周的目光朝著二人看了過來，那迷茫的眼中滿是死意。徐二警惕著周圍的一切，手早已放在腰間的刀上。 　　那些老弱婦孺麻木的看著二人，在這寒風裡有些詭異。葉靜顏側眼看著路旁的場景竟有些心酸，那是一個垂髫小童，在老人的懷中臉色慘白，手中拿著一小塊黑色的樹皮放在嘴裡啃著，眼睛偷偷的瞄著道路中間的二人。她放眼望去，有些尚在繈褓中的孩童早已經沒了呼吸，就那麼裹著一層被子放在老人的身邊。 　　二人警惕著周圍的一切，突然自路邊躥出一個孩童，奔著二人而來。 　　“放肆！”徐二一聲大喝打破天地間的寧靜，他猛然抽出戰刀直指刀尖處孩童，仿佛下一秒刀便會砍進孩子的脖子裡，那個孩子小臉臟兮兮的看不清容貌，甚至個子還沒有徐二的腰高。 　　老人們的眼中帶著慌亂，看著被徐二製止住的孩童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連說話的力氣都要沒了。 　　孩童滿臉都是淚水，撲通一聲跪倒在二人的身前，“求求你們救救我奶奶！” 　　“我們不是醫官，給我讓開！”徐二不留情麵，寒聲說道。 　　“小蓮快回來，不要做傻事！”身後的老人拄著拐杖勉強站了起來，用著不多的力氣朝著那個孩童喊道。 　　“嗚嗚嗚！求求你們......” 　　叫做小蓮的孩童跪在地上，臉埋在雪裡嗚嗚的大哭起來嘴中含糊不清的祈求，徐二冷眼看著孩童手中握著的小半塊樹皮，他的心也跟著冷了下來，不再多說什麼，牽著葉靜顏的手繞過孩童。 　　“你們為什麼不回到家裡去，外麵這麼冷？”葉靜顏轉身問道。 　　徐二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不要多管閑事！” 　　葉靜顏並未說話，隻是指了指黑暗處，頭發雜亂的婦人蜷坐在墻邊的一角，懷裡抱著個小嬰兒，小嬰兒貪婪的吸吮著婦人的奶水，徐二不忍再看下去，那裡已是乾癟，哪裡還可能有奶水呢。 　　“我們身染風寒，不敢回到家裡，怕傳染給其他人。”路旁的老人解釋道。 　　“他們就忍心看著你們凍死在外？！”葉靜顏皺眉。 　　那個老人老淚縱橫，垂下頭去無力的說道，“糧食本就不多了，我們扛不過去這個冬天，還不如留給活著的人。” 　　“可是他們這些孩子呢......他們也該被餓死嗎。”葉靜顏指著那些大眼無邪的孩童心軟道。 　　那個跪在身後的孩童哭著說道，“姐姐你誤會了，爺爺奶奶他們將樹皮讓給了我們，他們已經沒有吃的了。” 　　“什麼！”葉靜顏不敢相信這一切。 　　徐二沉默的定在原地，他當時看到村外那些沒皮的老樹便已猜到了真相，隻是不想去點破。葉靜顏抬起頭看向徐二，眼中滿是乞求，她想救救這些人。 　　“我們的食物也不多。”徐二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至少為他們做些什麼吧。”葉靜顏看著人世間的殘忍流下淚水，“看不見就算了，我不想他們就這麼死在冰天雪地裡。” 　　“可是他們早晚都會死的。”徐二看著那些奄奄一息的老人，內心有種無力感，“這風寒沒有藥物治療，恐怕堅持不了幾天。” 　　“那就死的舒服些也好。”葉靜顏轉過身去扶起還在雪中跪地的孩童。 　　徐二看著這一切，揉了揉自己心臟的位置，想緩解那裡喘不過氣的壓抑，卻猛然摸到一個柔軟的包裹，徐二突然記起，那是阿依莫給他的包裹，裡麵有緞子改成的衣服和一雙小狼皮靴子還有給姆媽帶去的麻黃！這群人有救了，徐二內心想著。 　　他曾在塔塔兒部的寨子裡向帖木兒一家說過姆媽被風寒侵襲的事，阿依莫在送給他的包裹裡放了很多麻黃。那時的他還並不知道後來的逃亡歲月，長途奔襲的徐二雖然記得包裹，卻早已忘了包裹裡還裝有麻黃。 　　葉靜顏在征得徐二的同意，將剩下的餃子都取了出來，足有數斤之多。少女將裝有餃子的包裹舉過頭頂，對著身前的那些村民說道，“我這裡有餃子，今天是大年夜，按照我們黎族的習俗要吃餃子。” 　　眾人看著那包裹裡的白麵餃子，眼中從未有過的光芒亮起，就像是看見了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孩童們也站了起來，仿佛惡鬼般看著葉靜顏。那眼神恨不得吃了葉靜顏，老弱婦孺們站了起來就要撲過來，她被這一幕嚇退，徐二走上前來將她擋在身後，手中的戰刀劃過雪地，發出刺耳的聲音。而這聲音也將眾人驚醒。 　　“如果你們要吃，就找一個避風的房子！還要找一口大鍋和柴火。”徐二看著這一幕冷聲說道，“這是我們所有的食物，要和你們分享！所以不要太過分！” 　　他們看著手持戰刀的男人，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 　　“小友不要誤會！我們實在是很久沒看過糧食了才出醜態。”一個老人走出人群陪笑道，“我們並不是喪心病狂的惡鬼，你看那裡。” 　　徐二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些被凍死餓死的嬰兒和孩童堆在角落內，徐二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這群人寧可被餓死也不會去吃人。 　　“大家夥去找柴火，找個大點的屋子。”老人煽動人群。 　　老人拄著棍子緩步來到徐二身旁，陪笑著說道，“我是村長，如今村子這般模樣，讓兩位小友見笑了。” 　　徐二搖了搖頭並未多說，與老人保持一些距離。 　　不過一刻鐘，村民們便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和一些柴火，事實上這些事都是那些孩童做的，老人們已經走不動路了，隻能站在原地乾瞪眼，或者陪笑。孩童們將老人全都扶進了房子內，中間的灶臺下已經添起了柴火，鍋中煮著白雪，不過一會兒的時間便融化成水。 　　大鍋內熱氣騰騰，這天寒地凍別說吃餃子，喝一口熱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老人們圍坐在灶臺邊，孩童們坐在老人懷裡，眾人大眼瞪小眼期盼著水煮開。葉靜顏將那些煮熟的餃子下鍋，等了一會兒後便已熱透。 　　她拿起灶臺邊的碗，將餃子和湯盛了進去，每個碗裡一大碗餃子湯和三個餃子。因為人數太多，所以分配的要少了些。聽著四周稀裡嘩啦的吃飯聲，不時傳出滿足的嘆氣。 　　“讓兩位小友見笑了。”村長老淚縱橫，邊吃餃子邊哭，“現在讓我去死，都心滿意足了！” 　　“老丈不必這樣。”徐二說道，“這天下大亂，大地上生靈塗炭人人自危，沒有可笑一說。” 　　一個孩童手中捧著大碗，站在灶臺旁，看著鍋中剩下的餃子舔起了嘴唇，眼中滿是期待，原來這個孩子早已吃完，隻是還沒吃飽。葉靜顏心酸的接過碗，想要再給這個孩子盛一碗。卻被身後的聲音打斷。 　　“善良的小姑娘不必這樣，多給我們盛些湯吧。”身後的老人討好道，“你和那個小夥子還沒有吃，不必管我們，我們喝些餃子湯就已經很滿足了。” 　　“是啊。這就已經很好了！” 　　“小姑娘我們已經吃的很好了！” 　　“我們吃飽了！這大過年吃餃子，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還是肉餡的！” 　　棉絮從破舊的棉襖裡飛了出來，燭光下的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孩童們吃飽後趴在老人的懷裡，怕生的他們不敢看向前麵的外人。 　　徐二自包裹裡取出麻黃送給村長，這讓村長感恩戴德，不知能不能撿回來村裡人的命，但是這就是救命的藥。葉靜顏繼續給老人盛湯，二人席地而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徐二並不想在這裡牽扯太多，睡一覺明天就要出發。 　　“老丈這是怎麼回事，村裡的男人都哪裡去了。” 　　“小友有所不知，西子侯國大量的征調男丁和糧食。”村長疲憊道，“村裡的糧食都被他們征走去打仗了。” 　　“征調男丁，又把糧食搶走。為什麼家裡的男人不反抗，眼看著你們被餓死嗎。”徐二問道。 　　“若是家裡的男人知道那些糧食是自家的，當然不同意。”村長哽咽道，“西子侯國的畜生竟然先將人調去戰場，轉頭再回來征糧。” 　　徐二這一路走來有太多的問題想不明白，如今終於真相大白。讓他有些難以接受。沉默很久。 　　“唉，要說一視同仁，老頭子認了。”村長憤恨的說道，“關鍵是西子侯國本土人的糧食不征，還會留一個男人在家裡照顧老人。如此喪心病狂的做法隻針對我們西陽人。名義上是西子侯國人，但是人家不拿我們當人啊！” 　　屋子裡的老人們和村長老淚縱橫，看著懷中的孩童，心裡滿是委屈。這些孩子的父親都去戰場了，不知現在是死是活，能否吃口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