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酒館外的鳥兒在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雁門關外圍的小路上，除了白雪什麼都沒有，徐二睜開眼睛看著木板中間縫隙外的雪白色，突然有些恍惚，他支撐起身子另一隻手揉著腦袋。 　　努力想要回憶起昨夜的事情，但他喝了太多的酒，早已將昨夜忘得一乾二凈。隻是記得唐心對他說今天要將西陽領軍的老人帶過來。 　　唐心那個家夥太能喝了，他兩斤蔑兒乞烈酒的量好像都喝不倒那個話癆，以後不能再這麼喝了，徐二想起葉靜顏曾經的勸誡，此刻那個美麗的女孩已經抵達長安了吧。當初的不辭而別，徐二隻是因為害怕見鮮虞國主，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怕那個從沒見過的人，但內心深處就是害怕，想要躲的遠遠的。 　　整個酒館空無一人，老人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徐二起身打量了一番，原來自己睡在木屋的草垛裡，他抬眼望去，屋子外，老人正有節奏的劈砍柴火，估計是為晚上迎接客人做準備。 　　“老人家，我那個朋友平時都什麼時候來。”徐二走出木屋，來到老人身旁。 　　老人停下手裡的工作笑道，“您說那個小軍爺啊，他不總來的，如果來也是日落時分。” 　　“昨天忘了給你酒錢。”徐二伸手向懷裡摸了摸。 　　“不用啦，小軍爺說今天晚上來給。”老人揮手打斷徐二感慨的說道，“他們這些從軍的啊，也不知道攢錢，以後回到家鄉拿什麼娶媳婦啊。” 　　“這場戰役後，又有幾個能回到自己的家鄉呢。”徐二輕聲笑道，“倒不如瀟灑一番來的痛快。” 　　老人眉毛一挑，也笑了起來，“哦！客官有自己的見解嗎。” 　　“老人家是哪裡人。”徐二問道。 　　“慶國西村人，出來做點小買賣賺點糧食錢。”老人坦誠相告。 　　“老人家是慶國人，慶國舉兵反虞您有什麼見解。”徐二有些好奇。 　　“哈哈哈，我一個糟老頭子能有啥見解，國主他既然造反那肯定有造反的理由，隻希望國主凱旋時能把我家那兩個小子活著帶回來。”老人大笑著說道。 　　“您才是真正的灑脫啊！”徐二豎起大拇指，“快些回家吧，天下已經大亂了，未來還會更亂的。” 　　“你是說這場戰還要打很久嗎？”老人問道。 　　“這場戰役既已打響，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麵，無論大皇帝是生是死，諸侯們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又怎麼會輕易撤兵呢。”徐二點了點頭繼續道，“不久的將來，蠻族或許也會攻過來的。” 　　“狼子野心！若是蠻子的軍隊真敢犯我黎族。”老人的聲音鏗鏘有力，“老頭子我拎著鐮刀也要奔赴戰場！” 　　“隻是......我們境內大亂，蠻子若是趁虛而入豈不是如探囊取物！”老人有些擔憂。 　　徐二凝重點頭說道，“老人家好見解，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若諸侯們反應不過來，整個黎族大地或許都會成為蠻族鐵蹄踐踏的戰場！” 　　“這個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從大原回來，那裡的情況有些復雜，若昨天的小軍爺沒有胡說八道，蠻族入侵境內注定是板上釘釘的事！”徐二也有些狐疑，那個頭發雜亂的唐心說過的話不知該不該當真。 　　“這件事一定要讓那些大人物知道啊！”老人擔憂道。 　　...... 　　臨近傍晚，老王頭已將爐子升起，酒館內今日的生意比昨日好些，除了徐二外還有兩桌客人，窗外寒風呼嘯，撞擊在木門上的聲音好似小孩的哭聲，聽著極為瘮人，徐二持刀坐在角落裡，靜靜的等待唐心。 　　在白天和老人聊的那番話極為重要，老人一語驚醒夢中人將他點醒，若蠻族的鐵蹄跨過劍門關，那麼整個關東大地乃至虞朝都會淪為他們的獵場，黎族人便是他們的獵物。素可心的胸懷和能力他親眼目睹過，若是那樣一個男人帶領蠻族的鐵騎來襲，諸侯們此刻四分五裂又怎能抵擋的住。 　　正當他在思考如何將這個消息告訴給那些大人物時，“啪嗒”撞擊聲將他驚醒，木門大開，自外麵走進來兩個人，二人一老一少，掃視了一圈酒館，朝著徐二的方向走來。 　　“徐老二，人我給你帶過來了！”來人正是唐心。他搓了搓手朝嘴裡哈了哈氣笑罵道，“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啊！” 　　老人頭發花白，一襲長袍骯臟不堪，那雙藏在袖子裡的大手此刻已經僵的發抖，若在路邊相遇，一定會認為對方是個乞丐。徐二認識老人，所以他不會認為老人是一個乞丐，相反，老人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曾經的西陽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他是西陽的兩朝丞相嚴仲，先侯托孤重臣，一己之力重整朝綱，在西陽大地上的聲望與西陽侯齊名。 　　看著老人落魄的模樣，徐二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樣一個花甲老人，早在西陽國還在時便已告老還鄉，此刻卻不知什麼原因來到了戰場上。 　　老人嘴角翕動，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覺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 　　“你是？” 　　“我是徐正珂啊，您忘記了嗎，曾經在文閣裡向您請教過很多事情。” 　　“十十十二公子？”老人震驚，仿佛這幾個字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嚴相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徐二笑著將老人請到木凳，他眼中帶淚。 　　老人伸出骯臟的袖子掩麵拭淚，那被寒風凍的鐵青的臉早已老淚縱橫，“你真的是十二公子徐正軻嗎！” 　　大皇帝誅滅西陽侯九族，而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孩子卻是西陽侯最小的孩子，他曾在文閣查閱文獻時，見過這個孩子幾次，對他印象極為深刻，因為這孩子平易近人，與那些位高權重的貴族截然不同。 　　唐心安靜的坐在一旁端茶倒水，很識趣的沒有打斷對話，隻是有些驚異的看了看徐二兩眼。 　　看著麵容憔悴的老人，徐二有些恍惚，那個曾經位高權重，權傾朝野的丞相哪去了呢，如今的老人早已沒了往日的輝煌，普通的不能在普通，徐二不忍再想，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老相叩見十二公子！”老人正要行跪拜大禮，卻被徐二攔了下來。 　　“相國不必如此，徐二如今隻是個亡國之人，沒有資格讓相國跪拜。” 　　嚴仲重拳錘在木桌上，冷聲怒喝道，“怎麼可以說自己是亡國之人！我們西陽子民千千萬萬，隻要還有一個活著就不能算亡國！” 　　嚴仲喘了口氣，聲音緩和了下來，“抱歉公子，老夫積怨已久，請您原諒，還沒有問過，公子是怎麼活下來的，還有其他的人......活著嗎。” 　　“隻有我活了下來，所有人都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大哥為了掩護我離開劍門關，帶著剩下的人全都赴死了。”徐二安靜的描述當初發生的一切。 　　嚴仲聞言輕輕嘆了口氣，西陽侯的大兒子徐正陽沒有活下來，那麼復興西陽還有希望嗎，沒有人願意做亡國之臣，剛好大虞的皇帝被滅，舉世大亂，若是此時有一個合適的人站出來舉起西陽的大旗，那麼北地的子民定會擁護他光復西陽。 　　重整曾經的榮光，隻是那個人一定要有足夠的資格，西陽侯的孩子是最佳的人選，老人又抬起頭仔細觀察起徐二，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走眼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早已不是曾經文弱不堪的孩子，臉上也沒有了稚氣。 　　那雙大手上滿是筋節，老人不知年輕人身體內蘊含怎樣的力量，但看著他身側的骨鋒刀，內心又燃起一絲希望。 　　“孩子，你是要回來復仇嗎！”嚴仲目光如炬，盯著徐二，“當年西子侯暗通皇室，給國主扣上個謀反的罪名，如今皇帝自身難保，你若振臂高呼，我們西陽的男人還會為徐家而戰。” 　　“嚴相國，我有幾件事想問您，希望您如實相告。”徐二並沒有回答問題，嚴仲的話重如泰山，徐二不知怎麼回答。 　　“請說。” 　　“為何您要來到戰場。”徐二說道。 　　嚴仲一陣苦笑連連搖頭，無奈的說道，“我們西陽領軍的大將早就死的死，藏的藏，若是沒有信服的人帶軍，西陽的人是不會上陣的，這就是他們讓我來的原因。” 　　“你帶著我們西陽的男人來到戰場，成為他們的擋箭牌，替死鬼？”徐二的聲音有些冷漠。 　　老人閉上眼睛，仿佛回憶著什麼，麵容滿是痛苦，“並非老夫不憐惜我們西陽男人的生命，隻是迫於威脅，若是我們敢不沖鋒，那些軍人家裡的老幼都會被處死。現在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家裡的人能吃上飽飯，我們的軍餉也會被送回去。” 　　“我一路自劍門關橫穿關東來到這裡，這一路遇見的村子人口十不存一，道路兩旁遍地都是屍體，餓的餓死，凍的凍死。”徐二告訴嚴仲道，“曾經路過一個村子，那裡的老人告訴我，將你們調往戰場後，西子侯的人就過去納糧了，什麼都沒有給他們留下。現在北地餓殍遍野，屍橫遍野也說得過去。” 　　“什麼！”老人聞言大驚，“可是他們明明告訴我，家裡的人現在都很好！” 　　“相國不要被騙，現在的家裡人已經都沒有飯吃了。”徐二突然想起一件事，“臨走時有個村長對我說，若是看見西陽的軍隊，告訴他們快些回家，家裡的孩子需要他們照顧，因為老人都快要餓死了，我能救一個村子，但卻救不了十個百個村子。” 　　“好膽！”嚴仲猛的說道，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的回不過神來。“他們怎麼敢這麼乾，這可是要遭天譴的啊！” 　　唐心重新打量了徐二一番，他總覺得徐二身上有種難言的氣質，此刻聽著二人的對話，他終於發現，那種氣質好像是貴氣。緊接著他輕輕的笑了起來，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所經歷的如此精彩。 　　“這群畜生！竟敢要搞得我們家破人亡，這是亡國之人該有的命運嗎！”老人以衣遮麵。竟然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來。 　　這一幕有太多心酸，或許隻有嚴仲能懂，他帶著西陽的人來到戰場，在戰場上因為一道命令留下了數萬的屍體，他突然有一種錯覺，雁門關外躺著的那些屍體正在寒風中肆意的嘲笑他，本是要保全家裡的親人，此刻聽著公子說親人竟連一口飽飯都吃不到，想到此處嚴仲的心便喘不過氣。 　　“老夫是個罪人，已經無顏回去見我西陽的兒郎！”老人哽咽道。 　　徐二上前拍了拍嚴仲的肩膀，安慰道，“相國不必如此，您也是被蒙蔽在鼓裡，現在您已經知道了真相，那一定會做出正確的判斷！帶著我們家鄉的男兒離開戰場吧，不要再做他們的替死鬼了，家裡的親人需要你們！” 　　他想起村子裡那些大眼無邪的孩子，不知此刻那些人還是否活著，徐二雖然教給了他們狩獵的技巧，但那荒山野嶺又有多少野物讓他們捉呢，畢竟比不過陰山山脈。 　　“好！我今晚回去便將真相告訴他們！”嚴仲抹乾眼淚，“不能再讓他們流血了！” 　　“數萬人的軍隊離去形同造反，那時怎麼辦？”徐二擔憂道。 　　“老夫自有辦法，西子侯國不仁不義，我要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嚴仲恨意滔天。他帶著十萬西陽子弟兵走出北地，如今卻連半數都不剩，一切都是西子侯國的陰謀。 　　“十二公子回來吧。”嚴仲話鋒一轉，看著徐二真誠的說道，“他們現在需要一個精神支柱，我已經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死了後還有誰能護著西陽的子民呢。” 　　徐二搖頭，他的內心很亂，自從護送回葉靜顏，他整日昏昏沉沉迷茫的不知該做些什麼，昨日和唐心的對話，讓他知道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什麼，要告訴那些大人物，加強劍門關的防禦。 　　“相國，蠻族的大軍可能要打過來了！您有沒有辦法通知到那些大人物。”徐二說道。 　　“我盡力吧，但僅憑我的話怎麼會讓他們信服呢。”老人皺眉。 　　徐二轉頭看向唐心，笑著說道，“八大碗酒，給我弄到軍營裡去好不好！” 　　唐心眼神微亮，他混跡軍營不過數月，但憑借著開朗樂觀的性格和一點摸骨算命愛忽悠的能力，在營寨裡混的風生水起，想在軍隊裡安插個人極難，找書苑 ｗｗw.ｚhaoshuｙｕaｎ.com 但類似於陷陣軍和夥房打雜這種兵種，還是挺簡單的。 　　“沒問題！”唐心瞇眼笑道，“正好有個伴了！” 　　“公子要親自去嗎？”老人擔憂的說道，“最近可能會有大動作，公子還是不要涉險了。” 　　“無妨，相國不要小瞧了我，以後也不要叫我公子了，直接叫徐二吧。”徐二笑道。 　　“徐二......”嚴仲瞪大眼睛一陣無言。 　　酒館的角落裡那兩桌客人極為安靜，或許也是不愛惹事的人。徐二拿出所剩不多的錢替老人要了一份菜鍋子，三人此刻吃的正香。 　　今夜過後，他就要去軍營裡了，所以想要喝個痛快。 　　對於蠻族入侵劍門關這件事，完全是出於他的預感和對唐心的信任，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蠻族入侵之前，他所說的任何東西都是空口無憑。但還是要找一個機會去告訴那些大人物，讓他們做好防範，他完全沒有興趣去做一個顯眼包或者大英雄，在關鍵時刻站出來帶領眾人反擊蠻族，之所以要說，是因為蠻族的鐵蹄攻破劍門關。 　　第一站便是西子侯國，那裡住著無數個西陽人。而緊憑一個西子侯國又怎麼可能抵擋的了蠻族的軍隊呢。最後遭劫的還是西陽人。 　　根據唐心老爹所說，世界崩塌的起點從東方開始，最後在西方結束，那極有可能是蠻族的大軍橫跨整個虞朝，自極東的劍門關一路打到安息都護府。屆時除了武帝降臨或者太祖重生外，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他們。趕在蠻族到來之前告訴那些亂世梟雄們，讓他們自己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