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破碎的願景(1 / 1)

夜中日 硯隨心啟 7001 字 2024-03-17

戰火紛飛,狼煙四起。   然而這也不過是遠在百米開外,從窗口才能堪堪瞥見一隅的罕見景致罷了。   中年人氣定神閑地坐在桌前,借著燭火研讀著卷宗。中年發福的臃腫身軀早已不復青年時期的颯爽英姿,唯有那對眼眸中依舊閃爍著精明聰慧的精光。桌前的燭火撲朔閃動,矮小的黑影從房屋的角落一閃而過,即便不刻意抬頭確認,中年人也能從這拙劣的藏身伎倆中分辨出來著何人:“艾斯特,有什麼話就站出來堂堂正正地說,作為下一任家主,像你這樣畏縮怯懦像什麼樣子!”   “是、是的!”中年人的嚴厲嗬斥顯然嚇到了對方,少許片刻後,一位年僅七八歲的男孩戰戰兢兢地挪進了燭火的光暈中。男孩的聲音舉止很是稚嫩青澀,與一身過度雍容華貴的衣物形成了鮮明對比,即便容貌與打扮在同齡人中無疑是上乘的存在,他在中年男人的麵前依舊緊張得抬不起頭來,“那、那個,我是想提議,傭兵們在戰場上英勇作戰,父親作為雇主是不是應該上場鼓舞一番士氣?”   “那些人又不是我們家的常駐傭兵,跟我們也隻是基於金錢的合作關係,我上場致辭能鼓舞什麼士氣,隻是徒增受到誤傷或者狙殺的概率罷了。”中年人淡淡地說道,“而且對我們而言,前線戰鬥的結果如何並不重要,真正的戰鬥早在刀劍交鋒開始前便已經結束了,隻要那些家夥能夠維持戰線,我們獲勝也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這些瑣事還輪不到你操心,回房專心學習便是。”   一向溫馴怯懦的艾斯特這次卻沒有聽從父親的命令退下,反而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說道:“父親,那些前來鬧事的村民也隻是想要土地吧。我們家裡有那麼多土地,分給他們一些不就是了,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讓大家流血受傷。”   中年男人麵色不悅,堪堪在發火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盡可能和顏悅色地向男孩解釋道:“艾斯特,我們沒必要與那些低賤的人共情。雖然我們賺取資產的收益比更高,但是我們的家產都是靠著我、以及無數前輩列宗的經營才積攢下來的。即便是那些賤民,也會將更多的資產留給後代享用,又憑什麼反過來要求我們掙取的資產必須歸他們所有呢,隻是因為他們的勞動方法更加‘淳樸’嗎?這就和要求商人不得抽取中間費用一樣,找借口中飽自身的利益罷了。”   “但、但是......”   中年男人輕輕嘆了口氣,彎下腰輕輕順理著艾斯特的頭發:“艾斯特,能夠兼濟天下並不是壞事,但是也不應當是硬性要求。況且息事寧人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在這個節骨眼上鬆口,失去的不僅僅是土地,更是話語權和主動權——將來我們再收取任何形式的租金都會因此被定性為不正當行為;更別說如果那些賤民堅稱我們剝削了他乃至他祖輩的更多財產,哪怕拿不出絲毫證據甚至是顯而易見的訛詐,失去了話語權的我們在多數派的麵前都沒有辯駁的權利——直到我們的每一寸資產都被榨乾。”   “好啦,小孩子沒必要管這些大人間的麻煩事,交給我處理便是了。”   中年男人拍了拍艾斯特的肩膀以示安撫,雖然心有不甘,艾斯特最終還是將鯁在喉頭的話語咽回腹中。房門在艾斯特的身後應聲閉合的剎那,一道黑影從撲朔閃動的燭火前一晃而過,隻不過這一次閃過的身影更加敏捷、也更加真切。   犀利的劍刃不偏不倚地刺向腕部,卻在電流的排斥下中途偏離撲空,與此同時,艾托亞揮出的拳頭也被少女以靈巧的身法盡數閃過。   簡單交手十餘回合後,艾托亞對於雙方的實力進行了初步估量——這名少女的實力相當強勁,無論是武藝或是實戰經驗都無疑在自己之上,若是以生死相搏自己無疑將會落敗;但是少女出招之際卻顯然有所保留,不僅刻意避開了自己的要害部位,更是對力道與劍刃的朝向多加控製,避免造成影響生活的後遺癥。   “這樣好嗎,在戰鬥中這樣放水?你也很清楚這樣沒辦法戰勝我吧。”艾托亞緩了口氣,躍出劍芒之外。少女顯然不打算追擊,振劍整襟,安靜地立於關口前,酒紅色的雙眸溫柔和緩似一灘清泉,絲毫不像是看待敵人的態度,“隻要積極防守,以我的實力確實傷不了你。不過在我交戰的同時,你的同伴可是在另一側與村民廝殺,這樣優哉遊哉沒問題嗎?”   “我們的任務隻是阻止村民入侵莊園,沒必要傷人性命。另一方麵,我相信同伴的實力和判斷,即便戰況不利,他至少也能做到保全自身。”少女靜靜地說道,“盡管你在戰鬥時表現出了足夠的戰意,卻沒有展現出絲毫殺意戾氣,這種心態在村民暴亂的浪潮中極不尋常,而你的言行舉止也不像是為了生計發愁的傭兵。既然沒有足夠的戰鬥動機,戰況也處於劣勢,現在撤退還能盡可能減少流血傷亡。”   “就算我撤退,這些上頭的家夥也不會選擇放棄吧。就算你不會加害這些村民,那位地主會不會明裡暗裡使壞可就不好說了——應當說,地主在經歷這場暴亂後,設法打壓報復那些村民才是人之常情吧。雖然有些對不起那位素未謀麵的地主先生,但是在這種恩怨瓜葛糾纏不清的情況下,我也隻能粗俗簡單地用數量來衡量生命的重量了。”艾托亞說道,“而且你當真認為這邊的戰況處於劣勢嗎?的確明麵上的戰力差距相當懸殊,不過那些村民隻是血氣方剛,而不是有勇無謀,絕無道理會在知曉戰力差距下發起挑戰——”   言談間,從莊園內部傳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破聲,精致華貴的大理石路麵被火藥炸出了一處直徑數尺寬的坑洞。一群灰頭土臉的農夫揮舞著鐮刀鋤頭,從坑洞相連的地道內魚貫而出,鐵器伴隨著氣焰十足的怒吼與謾罵聲,一波波地砸在數米高的桃木大門上。精雕細琢的門扉很快便被鑿得麵目全非,被暴力扭折變形的門軸沉悶無力地呻吟著,徒勞無功地扇動著疲敝殘破的門板,試圖捍衛宅邸最後的威嚴。   雇主事先便估算了防線被突破的狀況,並進行了警備部署。哪怕正門受到突破,少女需要做到也隻是堅守側翼,阻斷對方的兵力匯合,迎擊敵人的任務隻需交給其他警衛傭兵處理就好——原本計劃應當如此。   但是很快少女便發現情況不大對勁,原本應當重兵看護的門廳不知為何空無一人,就連照明的燭火也被先一步熄滅。無人阻攔的農戶們勢如破竹,將手中的農具武器對準了無力抵抗的管家與傭人,就連倉皇躲藏逃竄的清潔工、廚師等雜務人員也無一幸免,紛紛倒在了打磨鋒利的鐵器之下。傾覆的葡萄酒汁、滿是銹味的血漿為奢靡的紅色皮草地毯塗上一層又一層更加鮮艷紮眼的紅色。   “這就是你所認同的生命之重嗎?”少女眉宇間滿是悲傷與失望。   “不,原本我是打算先事先武力鎮壓,再迫使地主與村民調解達成協議。”艾托亞微微皺起眉頭,“我的目的是盡可能減少損失並結束紛爭,而不是單方麵的屠殺,如今我們的利害關係一致,就權且休戰吧。莊園的主人似乎並沒有在宅邸內部置備守禦的兵力,也隻能靠我們來製止村民們的暴行了。”   一拍即合的二人快馬加鞭地趕往淪陷的莊園,一路上兩方勢力或是膠著混戰,或是在廝殺中艱難取勝、疲敝不堪地奔赴下一處戰場,沒有人在意這對遠離戰局、四處奔走的年輕人,更有甚者沉醉於廝殺的刺激快感、全然沒有察覺莊園中的異變。   爆炸燃燒竄出的火苗餘熱、以及莊園內村民的惡意縱火引發的火勢很快便竄上了莊園的屋頂露臺。嬌艷欲滴的花苞在熾焰中凋零灰化,陰森可怖的碳黑從雪白外墻的根部拔地而起,逐漸侵蝕著這座輝煌一時的豪宅。   手持大刀的中年男人於正門前與一名揮舞鐮刀的農夫交戰,這名農夫此刻已然殺紅了眼,不由分說地向阻擋在他麵前的一切生物乃至非生物揮砍著鐮刀。全憑憤怒與蠻力揮舞的刀鋒固然氣勢十足,卻也破綻百出,男人看準時機擲出刀鞘,刀鞘鉆過鐮刀伍空的漏洞並重重捶打在農夫的手腕上。農夫頓時手臂酸麻,鐮刀脫手,緊接著被男人一拳撂倒在地。   “接下來該怎麼辦,黛爾娜?”與少女相見後,中年男人提起被擊暈的農夫,像是拋投麻袋般輕鬆地將後者丟向庭院的一角,“就算救出那位地主,我們八成也拿不到雇傭金了,現在趁亂撤退倒也不錯。”   “我們也不隻是為了雇傭金才接受委托的吧,弗西格先生。如今隻不過是當初預估的最惡劣的情況發生了,還是有很多事是我們應當完成的。”名為黛爾娜的少女冷靜地說道,從焦急汗顏的神情不難看出她對於宅邸內的災情相當關切,然而她的行為舉止卻依然能做到從容有序,頗有一副將門虎女的風範。   “我早該想到你會往麻煩窩裡鉆。”弗西格很是頭痛地撓了撓腦門,隨後轉向一旁默默圍觀的艾托亞,“對了,小子,看你這副儀態,大概是那個瘋婆子的同伴吧。看起來你暫時不打算與我們為敵,那就給我管好那個瘋婆子,要不是老子早些年流浪時學了些下三濫的手段,恐怕十條命都不夠丟的。”   “瘋婆子莫非是指——”   “你已經無處可藏了,懦夫!”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名手持大劍的女子直接粗暴地揮劍斬斷了莊園外圍一人高的灌木,宛若復仇女神般踏著碎礫餘燼直逼上前。哪怕是一向無畏放浪的弗西格也對這個執拗的女子頭痛發怵,像是依仗擋箭牌般站在艾托亞身後,交由艾托亞收拾這個棘手的爛攤子。   艾托亞有些好奇,如果自己故意置之不理,這個故作姿態的男人會作何表示。隻是當前情勢危急,惡作劇的念頭也隻是在艾托亞的腦海中停頓了須臾片刻,在沖突進一步激化升級前調解道:“已經夠了,這兩位傭兵目前與我們處於同一戰線,沒必要再對他們兵刃相向了。”   艾米璐眉頭微屏,顯然對這二位中途加入的同伴很是戒備,卻也依言收劍入鞘,頷首道:“既然是艾托亞大人的命令,我也不多說什麼了。”   “艾托亞——你,您莫非是艾托亞·傑諾斯,科斯塔國的賢者?”黛爾娜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這個嘛,一般來說,是被這麼稱呼的。”艾托亞滿臉苦澀地撓了撓頭,對於艾米璐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頗有微詞,他之所以費盡心力地喬裝打扮就是為了避免將這次介入上升到國際問題。不過他也明白以艾米璐認真重禮的性格,在某個細節上露出馬腳導致身份暴露也隻是時間問題,沒必要因此苛責她,真正令人頭痛的問題在於如果令這兩名知曉自己身份的傭兵封口——   “哦?看來這裡還有幾名漏網之魚啊。”   這時,一名麵向兇悍的提刀壯漢領著幾名農夫出現在了大宅的正門前。隻是簡單揮手示意,幾名農夫便團結有序地散開圍住了四人,從農夫對待壯漢恭敬崇拜的態度不難看出,這名壯漢正是這列分隊的首領。將封口一事暫且拋諸腦後,艾托亞向壯漢開口攀談道:“你就是這列隊伍的首領嗎。既然莊園已被攻陷,這場戰事已經是你們勝券在握了,剩下的隻有擒拿地主與之和談,沒必要傷及那些無辜的傭仆吧?”   “哈,你在開什麼玩笑?都已經打到這裡了,為什麼還要和你那蠢豬主子和談,剩下的自然是抓住那隻蠢豬,連同他的妻妾崽子一並宰了。至於你們這些下人,也沒有一個好東西,寄生在蠢豬的身下阿諛奉承,吃著他的糧、用著他的錢,你們這些賤人哪一個不當被殺頭?”壯漢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從身後拎起一個被麻袋套頭、五花大綁的傭人擲到四人麵前。   枯槁發蠟的皮膚呈現不健康的暗黃色,從麻袋下沿露出的半截白須更是透露出受縛者年事已高,細長的手臂上難見到一丁點肌肉輪廓,身體上卻遍布著刀傷鞭痕,顯然在被捉拿後經歷了一係列折磨。哪怕被重重摔在地上,衣角被瓦礫刮擦滲血,老人也沒有表現出絲毫應激反應,唯有袋口輕微的起伏保留著些許生命體征。   “嗬,照你這個說法,你的土地也是那地主老頭給的,糧食也是他花錢收購的,你是不是也應當自行了斷,給世上留個清凈?還是說其實你隻是嫉妒這些‘賤人’能夠乾著比你輕鬆的活,卻過著比你舒適的日子?”弗西格出言譏諷道,以他孤僻獨行的性格自然不會給壯漢留有情麵,隻是他卻沒有考慮過,在對方持有人質的情況下激怒對方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好!有膽氣!等我解決了這老家夥就來親自刨開看看,你這家夥生了什麼樣的熊心豹子膽!”壯漢說著提起大刀,照著受縛的老人脖頸砍去。隻是黛爾娜卻快他一步,手中的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中了鐵環刀的七寸之處,一向削鐵如泥的鐵刀在這記突襲之下竟瞬間崩裂瓦解,碎作一塊又一塊寸許寬的鐵片。   “你這娘們——”壯漢怒目圓瞪,極為兇狠地注視著從中妨害的少女。黛爾娜不露絲毫怯意,卻又相當平靜地注視著這位怒極到須發倒豎的漢子,趁勢追擊取下他的性命並不是難事。但是她卻沒有任何後續行動,隻是宛若一尊佛像般靜謐而又威嚴地站在老人的身前,保衛著這名飽受摧殘的孱弱生命。   “大、大哥,收手吧,不要再鬧了。”   壯漢從身後抽出另一柄大刀,正打算一雪前恥,一聲微弱的男聲從眾人身後的地道中傳來。隻見一名相貌猥瑣瘦弱的年輕男子手持長槍,探頭探腦地從地道中冒出頭來。在他的前方,雙手反縛、蹣跚前行的赫然便是村落的村長,以及幾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農婦。   “賽門兄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在視線掃過其中一名農婦時,壯漢的臉色驟變。他故作鎮定地向瘦弱男子發問道,卻實難掩飾語調的遲疑與顫抖。   “賽門這小子啊,早就和地主合計好了,你們一離開村子,他就挨家挨戶地拘捕叛亂者的家屬。他這是想在地主的麵前邀功表現,好從中分些好處哩。”村長氣喘呻吟著解釋道,緊接著便因為多嘴多舌屁股上挨了一腳跌坐在地。隻不過,從賽門生澀僵硬的動作來看,這個年輕人既不擅長武鬥也不擅長綁票要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哥,我們還是收手吧!就算打倒了地主,我們同樣也會被納萊耶通緝,過不上半天安寧日子,我們現在日子雖然過得苦了些,至少也能吃飽穿暖、與妻兒們同床而榻,又何必奢求那些與我們無緣的好日子呢!”賽門的嗓音微微發顫,始終不敢與壯漢對視,顯然他也明白,無論起因為何,他現在都是一名令人不齒的叛徒。   “好一個無緣!我們起早貪黑地勞作,論心論力哪裡比不過這些養尊處優的富人!又憑什麼我們天生就得過著這樣的苦日子!”壯漢越說越氣,眼角溢淚、渾身發顫的妻子的身影在他的眼中逐漸模糊,氣急攻心的他轉而將一肚子怨氣向身邊無力抵抗的老人發泄,“那些婆娘你要殺便盡管動手,我走上這條道路時便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哪怕我得不到,我也不會讓其他人白占便宜!”   賽門目瞪口呆地看著壯漢提刀砍向老人的門麵,雖然用槍尖對準了人質的背心,但是他也隻是遵從地主的指示進行要挾,完全沒有撕票見血的心理準備。   在老人被切作兩截的前一刻,黛爾娜再次揮劍架開了壯漢的大刀。   然而她很快便察覺到了事有蹊蹺,盛怒之下揮刀的壯漢毫無保留,原本應當勢大力沉的一刀卻輕飄飄的沒有半點氣力。反倒是壯漢在劍刃的反沖力下身形一個踉蹌,像是醉漢般搖搖晃晃地左右顛搖了幾下,隨後一頭栽倒在廢土瓦礫之中。   與此同時,位於四人身後的賽門和村長同時一聲悶哼,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