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書吏讀了刑部文書,陳府尹喚衙役與武鬆開了枷,重打四十脊杖。那裡上下的公人都敬佩武鬆,脊杖不甚用力,隻有五七下著肉。隨即取一麵七斤半鐵葉團頭護身枷釘了,臉上免不得刺了兩行金印,發配孟州牢城。 兩個防送公人帶了武鬆,押解孟州交割。十裡長亭外,有武鬆鄰舍、屬下士兵來相送,其中一個鄰居胡正卿得了錢二叔的囑咐,替武鬆變賣家私,所得銀兩,交付與武鬆收受,作別自回去了。 隻說那鄆哥,自從那日武鬆歸家見了一麵之後,就不見了,再無音信。武鬆在陽穀縣牢裡時曾特意求人去尋過,都沒有消息。武鬆隻怕他也遭了毒手,心中更增幾分悲戚,早知如此,縱死也不去汴京走這一遭。 且說當日武鬆自和兩個公人離了東平府,迤邐取路往孟州來。 那兩個公人道:“我們擔些風險,且與你除了這枷,也好輕鬆行路。” 武鬆道:“若是路上被人看見,豈不連累了兩位?” “路上便有人看見又能如何?都頭力能搏虎,這枷不過是騙騙外人。真若想逃時,豈是這枷能束縛的。” 兩個公人便與武鬆揭開了枷上那封皮,除了枷來,放包裹裡背了。 他二人知道武鬆是個好漢,一路隻是小心去伏侍他,不敢輕慢了他。武鬆見他兩個小心,也不和他計較;包裹內有的是金銀,但過村坊鋪店,便買酒肉,和他兩個公人吃。 話休絮繁,武鬆自從三月初頭殺了西門慶,又坐了一段時日監房,往孟州來時正是六月,乃炎炎火日當天,爍石流金之際,隻得趕早而行。 這一日三人來到孟州一處山嶺,武鬆指了嶺下道:“那十字坡下酒店是遠近聞名,待去那裡請二位暢飲一番。” 兩個公人道:“說得也是,謝過都頭。 三人來到酒店前,隻見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鈈,鬢邊插著些野花。見武鬆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隻見她棒錘似粗莽手腳,轆軸般蠢笨腰肢,上身是綠紗衫,下麵偏穿一條鮮紅生絹裙,露出桃紅紗腰帶,上麵一色金鈕。再看那婦人臉上,厚鋪著一層膩粉,濃搽著兩暈胭脂,頭發亂糟糟的,好似老鴉窩一般,兩道劍眉橫著殺氣,眼露兇光。 兩個公人都唬了一跳,心道:“長得醜不怪你,開店出來嚇人就不對了。” 那婦人旁邊放著一個籠屜,擺著十數個饅頭。當時有一個人在店裡,取了一個,拍開一聞,因為是肉餡,搖搖頭,合攏不買走了。 武鬆聽了,調笑道:“店家,你若當真,我就去買碎魚來換。” 那婦人瞪了武鬆一眼,過來迎接,心中自忖道:“你這個賊配軍,我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收拾你,你竟然接我的話,先來調戲,正是該死。” 武鬆問道:“借問掌櫃可在店裡?” 那婦人沙啞著喉嚨道:“我就是掌櫃。店裡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還有好大饅頭。客官,歇歇腳再上路?”那聲音極其怪異。 武鬆上下打量了那婦人,心中失望道:“原來不是孫秀,是我想多了。這孫二娘估摸隻是因為醜,才被稱作母夜叉,與那山夜叉孫元沒什麼瓜葛。” 武鬆三人進到酒館裡麵。兩個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纏袋,上下肩坐了。武鬆先把背上包裹解下來,放在桌子上,又解了腰帶,脫下布衫。 隻見那婦人笑容可掬道:“客官要打多少酒?”婦人這一笑,帶著臉上搽的鉛粉掛不住,簌簌往下掉,看的兩個公人暗暗發笑。 武鬆道:“不要問多少,隻管燙來。肉先切三五斤來,一起算錢給你。” 那婦人嘻嘻地笑著放下三隻大碗,三雙筷子,一籠饅頭,切出兩盤肉來,又一連篩了四五巡酒,放在桌子上。兩個公人餓的厲害,隻顧吃饅頭。 武鬆端起酒正要飲,隻眉頭一皺,那酒色異常渾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是放了蒙汗藥。 武鬆放下碗,肚裡尋思道:“這婦人不懷好意了,我且先耍耍她。” 武鬆道:“大娘子,你家好生酒,十分香美,隻是要熱著吃才好。” 那婦人道:“還是這位客官見多識廣,我燙來你嘗嘗看。” 婦人自忖道:“賊配軍,倒要熱吃。越是熱,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落入我手,跑不了了。” 就在等熱酒的功夫,武鬆問道:“娘子,怎麼不見你家丈夫?” 那婦人道:“我尚未婚娶,哪裡有丈夫。” 武鬆嘻笑道:“既如此,夜深你獨自一個住豈不冷清?” 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賊配軍真是作死,還來戲弄老娘!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不是我非要尋你,是你自己非要找不自在。” 這婦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幾碗,然後去後麵樹下乘涼。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待酒燙得熱了,婦人拿過來篩做三碗,便道:“客官,試嘗這熱酒。” 兩個公人沒見過世麵,隻管拿起來吃了。 武鬆道:“大娘子,我從來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來,與我下酒。” 待看那婦人轉身回去,武鬆卻把這酒潑在僻暗處,口中用舌頭虛咂了咂道:“好酒。哈哈,還是這熱酒勁頭足!” 那婦人哪曾去切肉,隻是到後麵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那兩個公人,隻天旋地轉,往後“撲”的一聲便倒了。 武鬆跟著把眼緊緊閉了,仰倒在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