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高俅慢慢清醒過來。待睜開眼四下看時,隻見皎潔的月光從船艙縫隙照進來。船艙裡陸謙已不見了,隻有林沖大馬金刀的坐著,再無第三個人。 高俅偷眼看去,隻見林沖麵色一時平靜,一時氣憤,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得艙門腳步聲響,卻是李宗湯進來,說道:“眾人都睡著了,我已偷偷把船搖出幾十丈遠,包管言不傳六耳。” 林沖見他話說的蹊蹺,抬頭望去,見那李宗湯是對高俅說話,不由一驚。他霍然起身,抽出刀來。 “李虞侯,難為你了。你且到艙外把守,我有幾句話要和林教頭說。”高俅直起身來,不復剛才膽戰心驚的模樣。 李宗湯答應一聲往艙外去了。 高俅整了整衣服,對林沖道:“稟義郎,你的戲還沒演夠麼?” “什麼?”林沖不由詫異:“你叫我什麼?” 高俅道:“我已知你身份了。你是職方司從八品的秉義郎。那李宗湯是我府裡的虞侯,是我讓他傳消息與你,這才等到你來。” 林沖又驚又疑,道:“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高俅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打開一個箱子,取出一把百煉橫刀來。 那刀青光奪目,冷氣侵人,遠看如玉沼春冰,近看如瓊臺瑞雪。 高俅舉著刀,問林沖道:“這把刀秉義郎可還記得?” 林沖不由心潮澎湃:“當然記得!這是楊誌的祖傳寶刀。我曾用一千貫買了來,拿著它進了白虎節堂。後來楊誌殺牛二用的也是這把寶刀。” “這就是了。我前些日子打開了高世德留下來的密文櫃,裡麵就有這把刀。除此之外,還有你、楊誌等幾人的履歷,以及你們乾過的事。”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說它乾什麼?”林沖冷冷地說道,“人不是刀,是會變的。從政和三年,到如今宣和二年,三年過去又是三年,我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當臥底林沖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殺我?我和你本就沒什麼仇,你騙得了別人,難道還能騙得過自己!還有,你這兩封名帖。”高俅從懷裡掏出那兩封名帖來,“這第一封寫的是‘前禁軍教頭林沖’,第二封寫的是‘禁軍教頭林沖’,那個‘前’字難道是忘了寫?” 林沖一時語塞。這高俅的確是老辣,一下子便抓住了他的心思。 “你想要做什麼?”林沖用力搓了搓臉,讓自己精神振奮起來。他知高俅冒著生命危險來與自己見麵,定有所圖謀,應該不會將自己身份捅出去。就算捅出去,林沖也不怕,他若是咬死不認,隻說是誣陷,梁山泊現在的人誰也奈何不了他。當然,麻煩事還是會有一些。 高俅拈著胡須道:“我想做的事很簡單,無非是招降梁山泊。這樣才好立下功勞,討官家的歡喜,重得聖眷。” “招降梁山泊?”林沖的心提了起來,“那你是打錯了算盤!你還不知道麼,梁山泊剛剛排了座次,我隻排在第六。你想要招安梁山泊,得去找宋江。” “這事我知道。我想要你帶我去梁山泊,把我引見給宋江。” 林沖不屑道:“好大口氣!你要還是殿帥府的太尉,說不定宋江會見你,可現在你已經失了勢!還是我的階下囚。” “就因為我失了勢,所以我才會對招安一事盡心盡力!別的人,都不會有我這般迫切。” 林沖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宋江心機深沉,早已是今非昔比。你吃了豹子膽,敢去梁山泊?宋江現下在兗州那裡,如果你強要見他,我看在高職方副使的份上,悄悄安排你去那裡送死!” “不可。”高俅斷然拒絕。 “為何不可?” “這是爭功的勾當。我就是要大張旗鼓去梁山泊,最好是鬧得天下人都知道。兗州那裡有蔡九,汴京城裡有蔡京,內朝裡有童貫,不得不防著他們。” “哈哈哈,果然還是官場那老一套不要臉的做派。罷了,既然你為起復不要命,我便帶你上梁山泊,剩下的全看你自己的造化。記住,這是我最後一次為職方司做事!”林沖仰天笑道。 就從這一刻起,林沖徹底沒了繼續做臥底的勁頭——六年過去了,朝廷還是這樣勾心鬥角,官家還是這樣縱容奸臣。 “一言為定!這次把我打發了,以後我再不會來煩你。” “不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還有一個條件。”林沖忽然收斂了狂態道。 “什麼條件?” “把職方司密文櫃裡的卷宗都交給我。” “我不能給你。”高俅迎著林沖的目光道。 “不給?”林沖瞇縫起眼睛看著高俅,殺氣有如那把寶刀出鞘。 高俅軟弱下來:“我給不了你,那些卷宗都在汴京。” “少來哄我。梁山泊上臥底不止我一個,你既然敢去梁山泊招安,肯定是想要仗著那些卷宗找臥底幫忙,就跟你想找我一樣。那些東西如此貴重,你豈會不隨身帶的?你若不給時,便叫你今日命喪於此!”林沖抽出刀,動了殺機。 高俅見了,知道今日若是不給,已是無法善了,便從寶刀刀鞘裡抽出一卷紙張來。林沖仔細看了,第一張就是自己當年簽字畫押的原件,非是抄本。下麵一張是操刀鬼曹正的,因是林沖推薦,所以也有林沖的畫押。林沖本想都翻一遍,把臥底的名字都看了,然而猶豫半天,終究還是沒看。他把那些紙張就著燈火全燒了,心中道:“你們將來的路,自己選吧,不要再受過去的牽絆了。” 高俅眼睜睜看著那些紙張化為灰燼,心痛不已。他有心打退堂鼓,但又想到,若是就這樣算了,還不如死了。當年那股破落戶的無賴勁湧了上來,倒帶出一點血勇之氣。 “好了。記住了,以後莫要來煩我,不然莫怪我翻臉。”林沖冷冷的說。 高俅道:“我自知如是。” 此間話了,高俅出艙吩咐李宗湯駕船回去。 其餘眾人,都未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