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西湖側。 春天美,西湖美,春天的西湖更美。 鶯飛草長,群花吐芳,馬踏新泥,成雙成對的情人依偎在湖畔,望著如情人眼般迷離的西湖,雙眸也變得迷離。 如此佳時,如此良景,本該令人內心平靜,可偏偏有人煩躁不安。 不安源於等待,尤其是你連要等的是何人,要等到何時都不知道時,難免令人生氣。 朱大豪正在等待,因此他很生氣。 他當然有理由生氣,作為江南府最有錢的人,從來都隻有別人等他,哪有他等別人的道理。 可他偏偏不敢不等,朱大豪望著手中的請柬,臉上浮現出恐懼。 朱大豪有數不盡的錢。當你有錢到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任何東西時,痛苦便離你遠去了,快樂也是。 因為一切都唾手可得,難免令人索然無味,所以隻好劍走偏鋒,尋找一些極端的刺激。 正如有的人平日裡高高在上,卻喜歡躲在密室裡,任由最低賤的妓女鞭笞自己。有的人明明衣食無憂,卻偏偏喜歡偷盜,偷到了轉手就扔,隻是為了享受那種隨時可能被抓住的緊張感。 所以那些生活過於優越的人,往往有一些難以啟齒的特殊癖好。 朱大豪的癖好,是肚兜。 鮮紅的,繡花的,被穿過的肚兜,最好能帶點味。 每一天,朱大豪隻有枕著女人的肚兜,才能睡著。 三天前,朱大豪在秦淮首艷柳青青驚愕的目光下,扒下了她的肚兜,像扔垃圾一般將她扔出窗外,枕著她香噴噴的肚兜,安然入睡。 第二天醒來,朱大豪卻發現脖頸下柔軟的肚兜竟變為了一封請柬。 請柬上寫著——“聞君有為,心生敬佩,拜柬相請。三月初四,白雲酒家,靜候光臨。君素有信,必不致令我一人獨飲也。” 朱大豪不想去,可他不能不去。 那被取走的肚兜,便是對他的警告——能不知不覺取走你頸下的肚兜,便能不知不覺取走你項上的人頭。 因此在三月初四這一天,朱大豪不得已地來到了西湖一側的白雲酒家。 眼下正是踏青時節,白雲酒家位置也不算偏僻,奇怪的是,偌大的酒家客堂內,卻見不到任何一個其他客人。 朱大豪此時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張玉石打造的躺椅上,墊著產自西域的印花羊毛毯子。兩名明眸善睞、身段玲瓏的婢女服侍著他,一個在用柔荑替他捏腿按摩,另一個則用貝齒剝下葡萄皮,將清甜的果肉嘴對嘴喂到朱大豪口中。 朱大豪的背後,還站著一名衛士,此人一身青布箭衣,太陽穴高突,目光炯炯,顯然是一個武功高手。 “誰叫你用這麼大力的,捏疼老爺我了!” 朱大豪突然一腳踹出,正在捏腳的婢女閃躲不及,臉上挨了一記,直接撞倒在地。 婢女如花的臉頰上立刻腫起一大塊,鮮血自她的嘴角流下,顯得有些猙獰。 她很清楚,她這一手按摩的技藝由名師指點,加上六年的苦練,絕不可能用錯任何一分力氣。朱大豪隻是等了太久,心生怒氣,這才故意刁難,拿她當出氣筒。 可她沒有辦法。 因為她隻是一個婢女,一個卑微的婢女,一個沒有尊嚴的婢女,一個任人擺布的婢女。 所以縱使疼得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還是要裝作沒事一樣,從地上起身,繼續替朱大豪捏腿。 可伶的人兒吶,你為何要承受如此苦難? 朱大豪開懷大笑,隻覺這一腳踹出了威風,踹出了豪氣,心中的的惶恐、不安、焦躁都排解了許多。 有些人麵對強者選擇忍氣吞聲,卻喜歡把氣撒在無辜的弱者身上。 朱大豪就是這樣的人。 朱大豪見婢女重新爬起,又是一腳蹬出,這一次用的力道更大。 就在這一腳要落實的時候,不知從何處飄來了一朵桃花。 嫣紅的桃花,輕飄飄地落在朱大豪的腳踝上,朱大豪隻覺腳尖仿佛踢入了一塊滑嫩的豆腐中,腿上的力量竟詭異地消散一空。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朱大豪失去了平衡,“噗通”一聲,從躺椅上跌倒在地。 朱大豪麵孔朝下,映入眼簾的一雙艷麗的紅繡鞋,鞋麵繡有牡丹鴛鴦。 朱大豪抬起頭,卻見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名女子,她看上去正值雙十年華,黛絲如瀑,身穿粉色長裙,手裡還捏著一枝桃花。 女子笑盈盈地看著朱大豪,她的眼睛竟和西湖一樣溫柔美麗,令人迷醉。 朱大豪立刻明白過來剛才是這名女子搞的鬼,趕緊從地上爬起,麵色不善道:“我在懲戒犯錯的奴仆,姑娘為何要橫插一手?” 女子偏頭看向婢女,道:“哦,你犯錯了嗎?” 她的聲音如西湖上輕拂的春風,溫潤人心。 婢女正要點頭稱是,女子的眼中竟泛起氤氳青光,婢女望著女子的眼睛,目光逐漸渙散,好似喝醉了一般,木訥道:“沒……沒有。” “既然你沒有犯錯,他無緣無故打了你,你要怎麼做?” “打回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女子輕笑道:“那你還不快動手?” 婢女猶如被牽線的木偶,機械地走到朱大豪的麵前,結結實實地給了朱大豪一左一右兩巴掌。 朱大豪的雙頰上立刻紅腫起來,火辣辣的疼。 不料朱大豪並不生氣,反而鼓掌大笑道:“好,打得好!” 女子道:“你這人倒是有趣,自己被打了,卻反而拍手稱快。” 朱大豪道:“小人虐待奴仆,無恥下流,花狐夫人教訓的是,實在是大快人心!” 花狐夫人道:“想不到你還挺有見識,居然能認出我是誰。” 朱大豪道:“‘花香迷人,狐眼攝魂’,除了花狐夫人,江南府還有誰能做到僅憑一道目光,便能操縱他人?” 說話間,朱大豪不動聲色地向身後瞥去,果然,他身後的衛士眼神迷離,顯然是中了花狐夫人的招數。 “沒用的廢物,枉費我每月一百兩的聘錢。” 朱大豪道:“夫人若是還是覺得懲罰太輕,小人再自罰兩掌。” “啪啪”兩聲脆響,朱大豪竟真的照著自己左右臉頰扇了兩巴掌。兩個清晰的巴掌印浮現在臉上,又紅又腫,可他依舊笑容不減,仿佛被打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花狐夫人怔了怔,輕笑道:“你一定是我見過最有錢的人。” 朱大豪道:“何以見得?” 花狐夫人道:“因為你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人,這世間的錢財,豈非正是被你這種不要臉的人給賺走了?” 朱大豪撫掌大笑,道:“夫人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