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鴻上前摸了摸那山門的石柱,那柱子斑斑駁駁的。向上看去,是層層疊疊的石階,蜿蜒向上。在這時節,翠屏山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一片蒼翠。 今日的翠屏山中人還不少,有幾個穿著長褂的青年與季鴻擦肩而過,說說笑笑地,像是外鄉來的。季鴻在那些人身後看了兩眼,隻覺得他們上山時的腳步略顯沉重,不像習武之人一般腳尖先著地。 他心中驚奇,轉頭對阿青輕聲道:“師父,這幾人好似並不會功夫,難道也是去這春交會的?怎麼還有外鄉的人來?”心道:“那知臨前日說的那‘丹陽手’,還真說不準會不會來。” 在季鴻的印象中,翠屏山春交會是九龍關習武的門派或家族的內部集會,一般不會功夫的百姓並不會有興趣來,更別說外鄉人。 阿青搖搖頭道:“不好說,若是曲靖山已經主持了幾年,這春交會估計早就不是你印象中的那樣了。” 季鴻心道:“師父說得有理,隻是不知曲靖山將這會改成了什麼樣子,希望他別讓九龍關成為笑柄才好。” “這位兄弟留步,請問那春交會在哪裡呀?”他忽然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那聲音聽起來是個少年。 他轉頭一瞧,隻見兩個漁夫打扮的人正站在身後,一老一少。那老者背上背了一頂草帽,腳踏一雙芒鞋,身穿粗布褐衣,他身旁還有一名少年,也是如此的打扮。但那少年手中拿著的卻不是魚叉,而是一隻長簫。 那少年見季鴻看過來,上前對他抱了一拳,嘻嘻一笑,道:“這位仁兄,幸會,我與父親從虔州來此地集會,不知是不是這個方向?好似這小路同去年有些不同了。” 季鴻心道:“居然不同了嗎?我看那山門還是許多年前的樣子。”當下道:“我與師父是第一次來,我想應該是這個方向吧!” 此時那老者發話道:“哦?既然是這樣,那能在此地遇到二位,也真是一場緣分。不知小兄弟該如何稱呼?我便姓林。” 季鴻抬眼看那老人,見他龐眉皓發,但滿麵紅光,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詼諧之感,隻覺得不像是想故意探聽什麼的樣子。但他隻不想透露身份,還是對那老者抱拳道:“林前輩幸會,晚輩姓秦,單名一個生字。” “噢!”那老者道。 那少年笑道:“那便多謝秦公子了。”話還未說完,眨眼的間隙,他已經攜著那老者越過了季鴻與阿青,飄飄而去。 見他們在前方山路消失不見,季鴻對阿青笑道:“師父,看來今日這春交會上應該有些好戲可以看了。”腦中卻想著方才那位姓林的老者,他覺得那老者在聽到“秦生”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微微遲疑了一下,好似想要說什麼。 當季鴻與阿青到了舊時大殿的平臺,若不是那山坡上人滿為患,季鴻真的已經認不出這地方了。他記憶中的高臺和庭院已經不見了,映入眼簾是一處彎彎繞繞的溪流,那溪道細看似是人工挖鑿的水渠,寬不到半丈。溪流環繞處有一空地,近水處開著幾簇不知名的花。 溪水潺潺,鄰著溪流兩側有一排較低的石臺,供人坐著。沿溪兩岸是幾簇竹子,由疏到密,一直延伸至水流西麵,錯落有致,層層疊疊。數條碎石道通向密林深處,季鴻隻覺得自己恍若置身竹林別院。 他駐足欣賞了一陣,卻想不明白那溪水是從何處來的。心中奇道:“從前竟不知這高峰上也有水源。” 在稍遠的地方,一樹櫻花開得正盛,風起時便是落英繽紛。這時節,大約已經有些櫻桃。 季鴻心道:“這可真真是實實在在的世外桃源了。若是爹娘還在世,他們一定會喜歡的。” 眼見那溪流入口處人頭攢動,阿青領季鴻站在了人群後。 一位侍者在前麵尖聲道:“感恩諸位蒞臨翠屏山。今日不同以往,觀者五十兩銀子入內,有意切磋者自報家門後方可入內。” “今年不再是隨意進入了嗎?”有人喊道。 “一個小小的春交會,何至於要如此多銀子!” “是啊,怎麼不早說呀,我們大老遠趕來……” 那侍者並未答話,像失聰一般。過了不多時,有些湊熱鬧的人怏怏離去,季鴻前麵的人群馬上縮減了一大半。 季鴻心道:“不妙!我與師父並未帶劍來,也不是任何門派的弟子,這可如何是好?要胡謅一個嗎?胡謅什麼才能看起來像真的?” “師父,我們……”他遲疑地對阿青說。 “我們是眉山派的,這是眉山派令牌。”阿青沒什麼波動地對侍者說,掏出了塊烏木牌子。 季鴻一臉驚訝地看阿青將那牌子在侍者麵前晃晃,心中驚訝道:“師父哪裡來的令牌?” 阿青見季鴻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湊到他耳邊,笑了笑,小聲說:“別慌。” 看阿青胸有成竹的樣子,季鴻見那烏木牌小巧玲瓏,上有金絲小字,下有紅線流蘇。他舊日裡見過付知臨掏出來幾次,隻覺得阿青手上這一塊看著很像那麼回事,心中頓時疑雲重重。 這時他忽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季鴻一轉頭,一個和尚站在離自己幾尺遠的地方。 那和尚長得有些圓潤,是有些油水的樣子。這人腦袋光光,一臉笑像,手裡拿著一串念珠,頗有點普渡眾生的感覺,廟裡供奉的彌勒竟然有幾分像。他對季鴻施了一禮,慢悠悠地道: “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和這姑娘,是眉山派的麼?長懷……安居然收了……收了女弟子!嘿嘿......嘿嘿,我與長懷安也算有幾分......幾分交情。不知......不知能否討個銅板......貧僧......貧僧對這春交會也有些興趣,嘿嘿,嘿嘿,早上來得太急,現下,現下還差......還差一文錢。” “居然是個結巴。”季鴻心道,但覺得這和尚眼神似乎有些銳利,盯得他心裡發毛。奇怪的是那和尚的話音像是口中嚼著糯米,讓季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嘴裡發甜,心情愉悅。 “我這裡正好有一文錢,你拿去用吧!”他隻覺得不能和這和尚多交談,省得露餡,在身上摸出一枚銅板,遞了過去。 阿青看了那和尚一眼。 “阿彌陀佛,這便多謝......多謝小施主了。代我向長懷安問好。”那和尚鄭重地接過,對季鴻彎腰點了點頭,向人群後慢慢過去。 這邊,侍者看了看阿青的令牌,點點頭,在手中的簿冊劃了幾筆,對會場中另一個侍者點頭示意。 “二位請吧。”那侍者把他們帶到溪流第一道彎處入座。他一坐下來,便發現那少年與老者正坐在他們斜前方的正對麵,那少年見了他,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等二人坐下,阿青對季鴻道:“那和尚看著不像善類,你少理這樣不相乾的人,我們應當盡量不要引人注目才好。” 季鴻聽到阿青這麼說,心道:“我倒是覺得這和尚麵善得很。” 但見阿青眼中似有責備之色,他還是點了點頭,想了片刻,遲疑地問:“師父,你怎麼會有眉山派令牌?” 阿青聽了這話,嘻嘻笑了兩聲,說:“我上次見你那姓付的好朋友拿出來過,昨天晚上照他那牌子自己做了一個。我想著長懷安不來春交會,我們冒名頂替頂替也不會有人發現。” “師父腦筋一直很活絡,是比我機靈多了。”季鴻心中暗笑:“方才我還真有幾個瞬間以為師父拿了知臨的牌子,若是如此,我真會以為知臨與師父之間有些什麼。”他忽然想起上個月付知臨在見他時,聊到自己師父時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了些復雜的思緒。 當所有參會者都入內了,外圍的人群才四散而去。季鴻環顧四周,忽然發現他們所處的其實是一個小山坡。水流從坡的東南麵緩緩而下,水道中的水剛好過半,溪渠底部有一些碎石鋪墊。曲靖山和瀟湘派一眾弟子正坐在坡麵稍高處,手搭在溪邊一塊大石頭上。 曲靖山身著一身白袍,頦下微須,眉宇間隱有愁苦,但麵容俊雅,也是別有一番風流氣韻。他比季鴻記憶中的稍微蒼老了一些,手裡是一柄折扇。 季鴻想起昨夜夢中大哥的折扇,心中不是滋味。 那溪地裡的侍者給每人都上了杯茶,繞到曲靖山旁邊,尖聲尖氣地報了起來: “今日入會的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民間有曲水流觴行詩詞歌賦之趣,今有翠屏山曲水流觴觀比武切磋之樂,諸位大可盡興觀摩暢談,以結益友。” 季鴻喝了一口麵前的茶,隻覺得入口醇厚微澀,而後又有甘甜的尾韻,眼見茶色微褐,他心道:“大概是水仙茶,估計是上品,這曲靖山也是舍得下本。” “師父,沒想到曲靖山還能想到曲水流觴這出,倒是確實風雅,沒有辱沒上官子初的初衷。” 想著,他乜著眼對阿青說了一句。瞟了一眼這山坡,忽然發現方才場外那和尚正坐在兩個彎道後盯著自己微笑,季鴻也報以一笑,便將目光轉回了曲靖山。 阿青沒有接話,隻是從絹布後注視著曲靖山。 曲靖山把扇子一收,起身道: “諸位今日能賞臉來這集會,曲某感激不盡。去年今日,林喜兒拔得集會頭籌,但若每年都是在殿內切磋,也太過無趣了些。今年曲某花重金推翻舊殿,修了這水道,便是想玩些新花樣。民間曲水流觴用的是酒杯,今日我們且用茶壺代替,鑼聲停止時,茶壺停在哪位座前,會些功夫的便上前來與林喜兒切磋一番,若是不會功夫的,便請吟詩一首了。諸位說可好?”想來這水渠竟是才修成不久。 無人有異議。 曲靖山示意下人搬來一副鑼,一隻茶壺。他揭去蓋子,將壺裝滿茶水,交給下人,道:“現下曲某便命人將這壺茶從水流最上遊漂下。我們以鑼聲為號,在第二聲鑼聲停後,茶水所到之人請起身了。” 說罷便坐回原位,又拿起扇子扇了兩下。 “噹”的一聲鑼一響,全場立時鴉雀無聲。稍候片刻,季鴻便看見一個白影從上遊緩緩出現,接著銅鑼又是“噹”的一聲。 眼見那白茶壺漂得緩慢,中間又有碎石磕碰,就更慢了些,季鴻隻覺得那壺漂不到自己這裡,閉上眼睛養神起來。 誰隻那壺漂到一半,忽然有陣山風吹過,整條溪道的水被吹得起了些波紋,季鴻正閉目吹風,下一秒就聽見曲靖山叫道: “停啦!” 然後他覺得後背被輕輕拍了一下,睜開眼睛,發現所有人都盯著自己。 “這......”季鴻驚愕地轉頭看向阿青,隻見她對自己使了使眼色,又微微搖了搖頭。 那坐在河對麵的少年激動地從地上跳起來,對季鴻道:“太好啦!第一輪就是同你對上!” “原來這人就是林喜兒。”季鴻摸摸腦袋,慢慢站起來,心中卻是萬馬奔騰:“這可如何是好?我既不是眉山派,也沒有帶劍來。”見岸邊竹子生得翠綠,他心中忽然有了個計策。 眼見林喜兒已經拿著簫站到了溪流中間的空地,眾目睽睽下,季鴻往岸邊走去,將一棵竹子折了,曲靖山見此,站了起來,皺眉道:“你是哪一派的弟子?你為甚麼折我的竹子?” 季鴻將那竹子在手裡轉了個圈,橫起來,對曲靖山拜道:“曲掌門贖罪,晚輩是眉山派的弟子,前些日子練功受了點皮肉傷,不能使掌法,剛好林喜兒用竹簫,那晚輩用竹子剛剛好,這樣才算公平。” 曲靖山拂袖坐下,十分不悅地說:“好呀,好呀!眉山派的人果然想得周全,從不知眉山派還有人會使棍,你這棍叫甚麼?” 季鴻此時到了林喜兒正對麵,餘光瞥見阿青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他轉頭對曲靖山粲然一笑,道:“我這棍法乃是我自創的,我叫它九曲棍。” “哦?這名字倒是有點意思,來幾招給大家夥看看。”曲靖山終於笑了笑,點點頭,端起茶吹了吹熱氣。 “師父的意思,應當是讓我不要顯山露水,那我乾脆亂使幾招糊弄過去得了。也好,無論這林喜兒功力如何,我幾招之內自己認輸就是了。” 季鴻方才山中見林喜兒與那老者的輕功十分絕妙,隻覺得他的腳法不會遜色於阿青,若是真要和他認認真真拆招,恐怕自己不使飛花劍法還難以應對。 想著,季鴻對林喜兒抱拳道:“我們開始吧!”兩腳如馬蹄點地,朝他奔了過去。 林喜兒點點頭,向右側一躍,將那竹簫往背後一扔,換了隻手,握住簫尾,從左腰斜斜向上揮來,直擊季鴻的下頜。 季鴻右手將那竹枝一抬,碰到了林喜兒的簫,順著那勢用竹子畫了個圈,往前一伸,戳了過去。林喜兒隻覺得腰間一癢,笑了兩聲,向後退去。季鴻抬頭對曲靖山笑道:“這一招,叫‘曲意逢迎’!” 然後他腳尖一點,又繞到林喜兒側邊,林喜兒退了兩步,踩到一個石頭,“哎呀”一聲就要跌到地上。季鴻心道:“得罪了!”竹枝輕輕從林喜大腿根往上一帶,將他穩住。 林喜兒隻覺得自己退了兩步忽然站直,正摸不著頭腦,又聽季鴻笑道:“曲掌門,這一招,叫做‘曲意承臀’!” “放屁!掌門,他在罵你!”曲靖山旁邊一個少年漲紅了臉叫起來。曲靖山微微擺手,卻是看得饒有興致。 “曲掌門,江湖上那位‘金玉郎’今日在場嗎?哈哈哈,我瞧這小鬼手法神妙莫測,別在眉山派糟蹋了天資,該改拜他為師才是!”一個短須成團,頭戴雷巾的漢子突然叫了一聲。 “那‘金玉郎’與黃綾教不是有些矛盾,退出江湖了麼?” “可惜了,他那棍法後繼無人……” 有幾人在溪岸邊竊竊私語起來。 “師父不是說黃綾教是個祈福的教派麼?金玉郎這名字聽起來財大氣粗的,想必此人也不是什麼入流的角色。自古邪不壓正,這人隱退江湖當然是早晚的事。”季鴻聽了兩句,隻把這“金玉郎”當成是與上官子初一類的人。 曲靖山對那雷巾大漢笑道:“餘兄弟怎的如此沒有氣概,替他招起門生來了?是幾年前在應天府被打得還不夠麼?” 幾個人聽了竊笑起來。那姓餘的大漢尷尬地笑了笑,閉了嘴。想起舊日在武林大會時挨的幾棍子,隻覺得屁股隱隱作痛起來,端起茶猛喝了一口。 林喜兒此時尚在雲裡霧裡,隻覺得季鴻方才托了自己一下,轉頭對他道:“多謝秦公子。”然後竹簫從下往上極快地一挑,拂向季鴻的肩膀。 “不得了,哪怕他這一簫沒有真的打到我,被那陣風拂道,估計也很疼。”季鴻心裡略略思量,隻覺得玩的差不多了,將竹枝速度奇快地朝前一伸,卻是軟綿綿的不加任何力。林喜兒竹簫剛碰到這竹子,季鴻就將手一鬆。 那竹枝被簫打上了天,轉了數圈,飛出了老遠,斜斜地插進了地裡。 “我輸了。曲掌門,方才這一招,便叫‘曲終人散’。晚輩功力尚淺,看來還要回去多加練習才是。” 他對著林喜兒抱了一拳,笑嘻嘻地坐回了阿青身邊。 “你……”林喜兒一臉癡呆,隻覺得自己身子還未熱起來便結束了,莫名奇妙地也坐了回來。他一臉大惑不解的神色,心裡仍然意猶未盡,想著季鴻方才的那幾招,隻覺得和自己以前見過的那種棍法不一樣,但是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不同。 曲靖山哈哈笑了兩聲,搖了搖扇子道:“早先隻知道長懷安一心向道,不茍言笑,想不到他的徒弟卻是比他有意思得多,有趣,有趣!我們繼續吧!” 話音才落,那侍者又舉起棒槌,敲了一下那副鑼。 這一次鑼聲停的時候,起身的那人身著褐色道衣,戴著襆頭,有些麵色欠佳,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 那青年對著眾人拜了拜,細聲道:“小生不才,並不會甚麼功夫,作詩作詞倒是還可以,不知大家是否有興致聽幾句。” 底下的江湖人士此時鬆鬆散散,交頭接耳起來。 曲靖山撫須微微點頭:“也好,我看今日這景色就很不錯,你就以此情此景吟詠一番吧!” 那書生道:“好!”旋即站了起來。季鴻見他朝自己這邊望過來,隻道這書生是想找些靈感,便手作喇叭狀,對他叫道:“喂!你別看我這裡,我臉上沒有詞句,不能助你作詩!”剛說完,後背又被阿青拍了一下。 卻見那書生對自己遙遙拜了拜,便抬腳踱了起來。季鴻聽他悠悠道: “春意長隨照燕歸,荊桃空遺舊門臺。山河望遠起愁思。 疑是繁花傾暮日,故人長憶夢中回。翠筠林內空淒淒。” 這書生每吟一句,腳就踏出一步,待走完一圈,詞也吟完了。 溪地內鴉雀無聲,眾人好似還沒反應過來。 這詞用的是《浣溪沙》的調子,正體上三句三平韻,下三句兩平韻。對仗雖然不是非常完美,且用詞有待推敲,但確實已經押韻,也有些意境在裡麵,還是很妙的。 或許是沒人料到短短幾步之內,這書生真能作出一首詞來。人群靜默了片刻,有人拍手叫起好來。 “荊桃”,儒家典籍《爾雅》曾有雲:“楔,荊桃。”就是櫻桃的意思。 “翠筠”,白居易曾有詩曰:“笛竹出蘄春,霜刀劈翠筠。”是竹子的意思。 這詞似是以景入情,表達傷春之意,但卻又自有一番淒涼蕭瑟之感。 季鴻本來以為這無名小生說不出什麼辭藻來,正在吃侍者端來的糕點,此詞一出,打起了精神:“沒想到這書生倒是有點墨水在身上。” 季鴻又望向曲靖山,見他此時麵色沉沉,正撥弄著那扇子,似乎有什麼心事。 遊樂繼續。 這一次,那侍者敲得重了些,季鴻隻覺得耳邊全是那鑼的嗡嗡聲,他看著那茶壺越漂越遠,心中鬆了口氣:“幸好這河道夠長,不會再漂到我這裡了。”當鑼聲終於聽不見了,一個樵夫樣的壯漢站了起來,他手裡拿著一柄半銹的柴刀,似乎是有備而來。 林喜兒站起來,對那壯漢恭恭敬敬地一拜,道:“久聞喪魂刀大名,今日有幸領教。” 季鴻眼看林喜兒和自己一般大的樣子,但與那樵夫相比,還是矮了一個頭,不禁為他捏把汗。 那樵夫左手持刀,並未回拜,看了看林喜兒的簫,不屑地低笑了一聲,道:“小子,我且試你一試!”話音未落,忽然欺近,“噹”地一聲,刀與簫相擦而過,似乎迸了些火星。 喪魂刀本來打算一擊致勝,所以使了七成力,他想著竹簫不可能擋得了自己的柴刀,想把竹簫生生劈斷。但在接觸時,卻發覺手感有些微妙,似乎有一股力道將他的刀卸到了一邊,喪魂刀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 有人驚呼,有人鼓起掌來。 喪魂刀一個馬步穩住,定睛一看,這一刀果然偏了。但刀身深深插在了地上,說明力道並未在中途減少,他不是很明白地眨了眨眼。 林喜兒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竹簫,吹去竹屑,對喪魂刀笑道:“剛剛那一擊不錯,再來!” 喪魂刀略覺尷尬,旋即拔刀平擊而出。林喜兒一個翻身,刀刃從上部劃過,離他腰間也就不到半寸。林喜兒用手略略往旁邊一撐,整個人翻了過來,也用簫低低地橫掃過去,對著喪魂刀的下盤就是一絆。這一招出得十分快,就在剎那之間,喪魂刀大驚,正想騰空躲避,沒料到那簫忽然向下,鎖住了他的右腳,他竟沒能躍起。 喪魂刀隻覺一陣鉆心的疼痛從腳上傳來,眼光一掃,看見溪流邊盡坐著自己認識的武林中人,頓時感覺臉燒起來。季鴻隻覺得喪魂刀的臉紅得像個猴屁股,隻聽他惱羞成怒地大吼了一聲,把柴刀糊裡糊塗地猛往下一劈,同時左腳踢向林喜兒的腦袋。 “啊!”驚叫聲此起彼伏。 季鴻卻看得十分悠然,在他心中,這切磋實際上勝負早就分了。他從剛剛那兩招已經察覺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林喜兒的功力在喪魂刀之上,或許隻因喪魂刀是前輩,所以林喜兒才在一直在承讓。因此,雖然喪魂刀這一著看似兇險,但對林喜兒來說,完全可以化險為夷。 但就在這關頭,極短的一個瞬間,季鴻忽然聽到“哧”地一聲,似乎是有什麼東西破空而出。那聲音極小,混雜在嘈雜的人群裡,幾乎聽不見,但季鴻還是聽到了。 在極短的瞬間,季鴻的餘光瞥見曲靖山站了起來,他的扇子已經平平地展開了。與此同時,他感覺師父右手在自己身上一推,左手一抬,“叮”地一聲輕響,阿青摸出上月酒肆裡的那枚銀針彈了出去。 季鴻一躍而起,奔向曲靖山,人群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拿住了曲靖山的右手,同時心道:“這針使得可真妙,我從前竟是不知師父有這樣的身手。” 此時瀟湘派其餘弟子皆大驚失色,曲靖山也是一驚,他方才還未看清人影,手腕上就傳來一陣劇痛,好似骨頭要斷了一般。他運著一股力朝季鴻的手撞去,但哪知季鴻這一拿勁力奇大,曲靖山掙了兩掙竟然紋絲不動,他的扇子跌在了地上。 此時場中打鬥已然停止,林喜兒方才隻覺得眼前銀光閃過,呆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喪魂刀在旁邊氣喘籲籲,其餘眾人都麵麵相覷。 阿青上前在草叢裡摸了一陣,拿出一張帕子,撿起了那兩枚針。 “曲靖山,還認得我嗎?”曲靖山這才看清季鴻的臉,聽到這一句,又是一扭頭,隻見一個戴著鬥笠的女子,那女子滿臉的傷痕若隱若現。